程康點點頭,這回看田川,就沒先前那點彆扭了,他容顏依舊肅穆,說道:“你所求之事,目前來說,還真不是小事。若你真能闖過聚賢六關,我自當成全於你。但醜話說在前頭,你若闖不過,我是絕不會看在任何情面上幫你此忙的,這是規矩。”
“小子明白。”田川重重一點頭,鄭重道:“多謝郡王。”
“走吧。”程康也不多言,看了田川一眼,便帶着一衆賢士,往府中那最高的聚賢樓行去。
程真亦是隨行,經過田川身旁時,對他微微頷首,田川自然回禮。
聚賢樓,共有六樓之高,每樓一藝,考校君子六藝。
聚賢樓的規矩很簡單,那便是按六藝的標準來。並且,它也不拘一格,允許多人同時入內,可取長補短,也可相算相陰。總之,不管進去的人用什麼方法,到最後,只能有一人出來纔算合格。
此刻夜幕四合,天地間一片黑暗,整個德莊都陷入暗淡了下來,唯有這聚賢樓燈火輝煌。
聚賢樓整個六樓都明燈璀璨,亮如白晝,遠遠看去,猶如一座發着光的寶塔,爲世人指明方向。
“君子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燈火輝煌的閣樓之下,平南郡王程康負手而立,他的身後,是無數賢人雅士,身前,是兩個弱齡少年,他朗聲道:“爲方便考覈,我將射與馭單獨提出來。放在聚賢樓後的演武場進行。若過此兩項。可直上三樓。若不過,便請打道回府。”
言罷,由平南郡王領頭,一行人又轉去了演武場。
平南郡王府的演武場,場地很是寬廣,十八般武器成列,無數火把旺盛燃燒。
“你們是一起,還是派個人當代表?”程康淡淡掃了兩人一眼。眼裡半分期待也無。
看起來像少爺那位,一點功力也無,稍像個武藝人那位,內力也並非多深厚。
衆人中,不乏武藝高強者,見此情形,都搖起了頭。
“我來吧。”陽笑頗有點吊兒郎當地走上前,隨手挽起袖口,扭扭腰,踢踢腿。接過家僕遞來的弓箭。
見此一番動作,當即就有人皺眉。看不慣了。
“這小子,怎麼像個潑皮無賴?”
“可不是嗎?這樣的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姑且看着好了,別說五射,我看一射他都過不了,可憐這小子的姐姐和恩師了。”
田川聞得這些話,只是冷冷淡淡地勾了勾脣角,對着回頭向他得瑟的人,指了指頭頂的天,示意抓緊時間,而後也不管衆人的反映,朗聲道:“一刻鐘解決。”
一、一刻鐘……
衆人剛露出膛目結舌的表情,就見那混小子對場上的練家子點點頭。
即刻,一隻白鴿撲騰而起,在夜裡盤旋上天。
混小子彎弓搭箭,黑白分明的眼睛瞄準目標,點一定,眼一眯,手一鬆,“咻——”地一聲,白矢穿過白鴿,剛剛露出白色箭頭。
白鴿落地,場上有人當即撿去,而後下場,雙手呈到程康面前來。
衆人一見那剛露出白色箭頭的箭矢,均面露驚訝。
“用力適中,竟是分毫不差。”
“這混小子內力確實不算強,可我觀他動作神態,卻是少見的標準到位。”
“是啊,不勝臂力,勝在技巧。”
程康這才仔細打量了陽笑一眼,見這小子仍舊沒心沒肺的笑着,對上他的目光竟然不知畏懼,這心中,纔有點重視起來。
這兩兄弟,怕是真有點本事。
也是,有個神童般的姐姐,這弟弟,也不能差到哪兒去。
程康面上半分情緒不露,面癱着淡淡地道:“‘白矢’過,‘參連’始。”
不管他這聲音有多平淡,陽笑這第一手,卻是實打實地引起衆人的注意了,因此,他話音一落,衆人便密切注視着場地。
五射,即: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平南郡王話音方落,陽笑手中箭便對準了箭靶,沒有漫長的瞄準過程,一旦找準點,便果斷鬆手。
第一箭,正中紅心。
第二箭,直穿第一箭,正中紅心。
第三箭,直穿第二箭,正中紅心。
第四箭,直穿第三箭,正中紅心。
箭矢接連而去,矢矢中的,前後四箭,最終,卻只有一箭於箭靶上挺立。
“好!”衆人一個好字方出口,便見平南郡王直接揮令,根本不給喘口氣的機會,便開始了剡注。
陽笑也不顯慌亂,搭箭在靶,找準點,眼一眯,手一鬆,箭即射出,箭尾高箭頭低,徐徐行進。
衆人見此,便知道通過了,紛紛鼓掌叫好。
程康當即上前,伸手接過家僕遞來的弓箭,站在陽笑旁邊,彎弓搭箭,看他一眼,道:“好小子,這襄尺,我來與你射。”
襄尺的襄,讀讓,是臣與君射,讓尺之意。
陽笑不消說,當即退讓一尺,不與平南郡王並立。
衆人見此舉動,便知此一項,他又過了。
“混小子,還有最後一項,你可得小心了。”平南郡王下場,其他人頓時抱胸招呼了起來。
“大夥兒別擔心,看這架勢,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
“真是奇了,這年頭莫非人間處處是神童?還是,他們田家個個是神童?”
聞得這半真半假的話,衆人皆笑着搖頭,而後看向場上。
演武場上,暗黑的天空下,再次飛起一隻白鴿,剛出籠的白鴿。正自由地往天空飛去。完全不知道危險正在靠近。
陽笑搭箭。對準白鴿,發射。
便見白光接連四閃,白鴿一聲慘叫劃破夜空,而後重重落地。
家僕迅速撿起白鴿,呈給衆人看。
連中四矢,皆射在鴿的上的位置,上下左右正排成一個‘井’字。
“完美!”
“這射技,真是神乎其神了。”
“混小子。你何必在田家當個跟班?你這射技,完全可進騎射營啊!”
“是啊,便是不進軍營,入府當侍衛長,也不是不可行啊,怎麼地都比在田家好吧?”
衆人讚歎之餘,又七嘴八舌地給陽笑出起了主意,當着田川這個田家人的面,堂而皇之的挖起了牆角。
陽笑將弓箭丟給家僕,幾步躍過來。沒心沒肺地笑道:“我倒覺得,繼續跟着姑娘更有前途。”
衆人皆搖頭。見勸不動他,也就作罷了。
接下來的五御,亦是由陽笑進行。
五御,即: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陽笑駕車經過指定的場地,從一開始,那車上的鈴鐺便相互交映,響得很是諧調。經過曲折的水道時,車架穩穩當當,並未墜入水中。通過豎立的標杆之間的空隙時,車身並未碰到標杆半點。車架於交道之上旋轉時,節拍合乎,猶如舞蹈。最後,在草地上追逐獵物時,將獵物驅向左邊,以便坐在左邊的主人射擊。
一番動作,流暢連貫,毫無半點疏忽之處,讓人讚歎之下,無話可說。
程康一番旁觀下來,木着臉點點頭,矜持地道了句:“不錯。”
便轉身,領着衆人,往聚賢樓而去。
一行人直上三樓,看着堂中的禮字,程康問兩人:“這一次,你們誰來?”
“當然是他咯。”陽笑笑眯眯地把田川讓出來,自個兒翻身坐在護欄上,沒規沒矩地支着下顎打着擺子,而此刻,再見他這混混模樣,已沒有人隨口呵斥他了。
田川彈彈衣襬,施施然地走向場中,向前走時,聽到衆人七嘴八舌地調侃。
“小子,可別給你姐丟人。”
“就是,你姐和你師傅可還等着你救命呢。”
“就是就是,可別讓大家失望。”
姐、宣大哥,我不會讓失望的。
田川看着四面八方的祭祀用品,烏黑的眸子裡,一道堅毅凌厲的光劃過。
世人皆知,今上尚武,但在此之前,歷代帝王皆崇文,自稱禮儀之邦,因此,昌國對禮的重視程度,那是相當高的。
昌國有五大類禮,即:用於祭祀的吉禮,用於喪葬的凶禮,用於田獵和軍事的軍禮,用於朝見或諸侯間往來的賓禮,用於宴會和慶賀的嘉禮。
而其中,吉禮又包含:一、祀天:諸天神佛、日月星辰。二、祭地邸:社稷、山林川澤、四方白物、諸小神。三、祭人鬼:先王、先祖等。
凶禮又有:喪禮、荒禮、吊禮、禬禮、恤禮。
軍禮又含:大師之禮、大均之禮、大田之禮、大役之禮、大封之禮。
嘉禮又分:飲食之禮、婚禮、冠禮、賓射之禮、饗燕之禮、脤膰之禮、賀慶之禮。
賓禮又有:朝會、會見諸侯與使臣。
禮節明目繁多就不說了,行各禮的時節還不同,所用器物又紛繁不一,所參與之人的身份也有差別,連動作禱詞都不一樣,而其中,便是隨便亂一環都不行。
可想而知,其複雜程度有多高了,便是那極重禮儀的世家大族,也不是每個家主都能將這些記周全了,許多都是先有個印象,再臨時抱抱佛腳,臨場還自設了人提示,這纔不至於鬧笑話。
而現在,就在這麼一個樓層中,卻要人把所有禮儀都行周全,其間,不能出一點差錯,這確實非常強人所難,一般人還真難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