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宣也避過衆人,低聲問道:“何出此言?”
“便是在人家這般困苦的時候,我想到的,也是自己的利益,我這種人,莫不是該進十八層地域……”聲音越來越來小,最後細弱蚊呤。
本來嘛,沒有喬宣的襯托,她覺得一切都好,現在一對比,整個人立馬就不好了。
喬宣卻是被她這話逗樂了,順了順毛,道:“我倒是覺得挺好。”
這丫頭與別人不同,別人或許難得糊塗,她卻是一飲一啄,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中,自有一本賬,收與支,始終對等。她不談無私奉獻,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回報。如此,誰也不欠誰,誰也別站在施恩的高度,誰也不低人一頭,平等自由。
“你既已有了張良計,我又怎能沒有過牆梯?”喬宣望着高高的城牆,輕聲道:“只不過,出來容易,進去難。畢竟出來時,城外有百姓,他們不能開城門追,也不能放箭射殺。可這要還是明目張膽的闖進去,那就是甕中捉鱉,要攪得整個德莊雞犬不寧了。”
田蜜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莫要擔心,說了不拖你後腿的。”喬宣輕笑一聲,頗有些高深莫測的道:“自會有人來接我們。”
田蜜不明白了,問道:“誰啊?”
喬宣脣角微微勾起,一字一句地道:“平、南、郡、王。”
田蜜頓時瞪眼,堂堂平南郡王,怎麼可能來接他們?
事實上,此刻,不止是他們在想如何開城門的問題,剛回家的兩母子,也在爲此發愁。
譚氏揪緊了手帕,眉心緊蹙,不安地來回走動着。滿面焦急地道:“那城外都是些病患,他們兩人如何能久呆?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救他們進來。可是怎麼辦?怎麼辦?”
“我仔細打探過了,此次城門戒嚴。一般的軍官都無權開城,怕是要將帥級的才能行。”陽笑背靠在門上,雙手抱胸,面容有幾分愁苦,皺眉道:“可是,我們上哪兒去請這樣的人?”
一直坐在桌旁的田川,聞言輕敲了敲了額角,烏黑潤澤的眸子動了動,竟說了句和喬宣一模一樣的話:“平南郡王。”
兩人聞言,同時向他看來。
“娘。你難道忘了,剛纔,我們就坐平南郡王府的馬車回來的。”田川道:“既然能進,還怕不能出?平南郡王有那個實力幫我們。”
譚氏面上一喜,忙幾步上前。雙眼殷殷看向田川,滿是激動地點頭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求程二小姐幫忙。”
田川穩坐不動,神色怔忡,似在想什麼,門口的陽笑擔憂地道:“可是,那等高門府邸,又哪裡是我等輕易求得上的?方纔不過是程二小姐心善。又同在佛前相遇,這不看僧面看佛面,方順帶載了你們一程。這要專程求上門去,還真不好說。”
譚氏亦明白此理,但面上卻是一片堅持,緊握着田川手臂。輕而堅定地道:“小川,無論如何,我們要去試一試。”
田川握住譚氏一雙柔荑,看着他娘眼裡的緊張與焦慮,俊逸的小臉一肅。滿是鄭重地對她道:“娘,你在家呆着,安心等我們的消息。我跟你保證,一定會平安接回姐姐和宣大哥。”
譚氏看着兒子臉上的堅毅,一雙秋水雙眸,忽地凝住了。
面前的這張臉,臉上菱角尚未磨平,稚氣卻已脫了大半,那雙烏黑的眸子裡,光澤閃動,滿是自己的主意,已可獨當一面,承擔起責任來了。
下意識地,她點點頭,只柔聲叮囑道:“萬事小心。”
田川點點頭,起身而出,路過門口時,拍拍陽笑的肩膀,陽笑自覺跟上。
譚氏看着兄弟兩大步離開的背影,擡頭望向漸漸昏暗的夜空,雙手合十,輕閉上泛水雙眸。
諸天神佛,請一定保佑我一雙兒女平安無憂。
平南郡王府坐落於宛平坊,整個府邸寬廣高拓,透過高高的院牆,可見其中閣樓高下,連綿向遠。
朱漆大門之上,金絲楠木匾高懸,‘程府’二字蒼勁有力,蔚爲壯觀。門下,幾個健僕昂首直立,雙腿微微叉開,身正胸挺,面容有神。
陽笑瞅着這架勢,低聲在田川耳邊道:“我瞅着,這些家僕穿得都快跟咱們差不多,這樣貿貿然上門,你說,咱們會不會直接被丟出來?”
田川斜瞅他一眼,上下打量了圈,說道:“你會,我不會。”
說罷,提步便走,直直向程府大門走去。
被攔,是肯定的。
田川雙手負後,看都不看那家僕一眼,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張帖子,淡淡道:“煩請通報一下。”
那家僕見兩人穿着,本沒怎麼放在心上,還以爲是上府自薦的門客,正準備耍耍威風立立規矩時,冷不丁地見到這赤金的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顯然,程府的家僕,都不是沒眼份兒的。
家僕不由再次打量了兩人一眼,見兩人坦坦蕩蕩,目不斜視,毫無卑微之態,尤其是打頭那位少年,面容俊逸,神色中有幾分傲然,竟似富貴公子,心中不免鄭重了幾分,恭敬地點頭,倒退幾步,方轉身飛快前去通報。
田川見此,趁人不注意,得意地跟陽笑眨了下眼睛。
陽笑連着兩敗,抿抿嘴,不理會他。
不一會兒,那家僕便回來了,邊躬身引二人入內,邊在一旁解釋道:“老爺正在花園欣賞二小姐的新作,說二位既然湊巧趕上,不妨一起討教一二。”
客隨主便,二人自然無二話,跟在家僕身後,穿回廊,過浮橋,不知走過多少亭臺樓閣後,方進到一個花園裡。
花園涼亭中,兩個婢女掌着一副千手觀音畫像,一動不動地俏立於一旁。玉石桌旁,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正凝神看着,他的對面,坐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兩人身旁,或坐或站着許多門客,皆是在欣賞這佳作。
這少女,便是程二小姐程真,她着一身翡翠長裙,外罩雲繡軟紗,秀眉水眸,鵝蛋臉孔,身如修竹,溫婉麗秀。
“老爺。人來了。”家僕低聲報道。
平南郡王程康,
着一身墨綠華袍,髮絲盡數收攏於金冠之中,面容莊正,神色肅穆。很有威儀。
他一雙鷹眸一掃二人,目光便放在了田川身上,他上下看了田川一眼,竟二話不說,直接冷目對那引路的家僕道:“混帳東西,好賴不分,竟什麼人都往府中引。給我打出去!”
那家僕一驚,此刻不敢說自己是奉命行事,只得怒目對着田川,厲聲道:“郡王爺有令,還不快快滾出去!否則,休要怪我不客氣!”
這變故來得突然。即刻,便有健壯的家僕往這邊動了動腳步,那些門客面色亦是不友好,只待一個命令,就要羣起而攻之了。
陽笑面色一變。不着痕跡的錯身一步,將田川納入保護範圍。
田川卻是處變不驚,甚至淡淡笑了笑,隨着這一笑,那俊逸的眉眼飛揚了起來,整個人明快無比。
他對程康行了個標準的士子禮,不慌不忙地問道:“小子並無失禮之處,不知道郡王因何置氣?”
程康見他年紀如此小,氣度卻是非凡,沉呤片刻,擺手示意他們退回去,看着田川道:“你冒充金銘第一,辱了萬千賢士的臉面,我打你出府,有何不對?”
田川輕勾了勾脣角,烏黑的眸子看向程康,賊光一閃,笑道:“小子不過拿自己的帖子前來拜會一二,哪裡又有冒充一說?”
“你這小子,倒是不撞南牆心不死。”程康壓了口茶,說道:“這赤金帖,發出多少張,發給哪些人,這德莊各府,莫有不知的。你這小子,不過十三之齡,怎麼可能奪冠金銘?”
門客們具是點頭,附和道:“哪一個奪得赤金帖的,不是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行內翹楚?我等怎麼可能不識得?”
“那些人裡,絕沒有這小子這號人物。”
“小兒猖狂,以爲區區一張帖子便能騙得了衆人,簡直可笑!”
被戳穿了,田川也不慌亂,他無視義憤填膺的門客們,含笑看着程康,昂首挺胸地道:“誰說十三就不能奪冠了?不久之前,金銘纔出一宗師少女,外界傳聞,年方十二吧?”
程康當場被推翻了,不適之色一閃而沒,他肅容道:“那姑娘定是神童轉世,天縱奇才,你這小兒,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
田川頓時斂身一禮,正在衆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時,他擡起頭來,笑眯眯地頷首道:“不巧,神童正是家姐。”
愕然,全場愕然。
“神童,是、是他姐?”
“不可能吧?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那算無遺策的宗師少女,竟然是這小子的姐姐,這小子上輩子是積了多少德才投得這好胎啊?”
程康一愣後,很快恢復了神色,他肅顏端詳了田川一番,緊抿着嘴脣,有點不情願地道:“報上名來。”
“小子姓田,名川,字希簡。”簡單說了個稱呼後,他繼續含笑道:“實不相瞞,家姐前去金銘,其實是爲給小子開道。”
陽笑側目看着他,是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面部改色地說出這厚顏無恥的話來?
顯然,不止他認爲如此,其他人也被這狂妄自大的話逗樂了。
“小子,你也太過年少輕狂了吧?宗師級別的人,會爲你個無名小卒鞍前馬後?”
“就是就是,你姐的本事是你姐的,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啊?”
“你當這平南郡王府是什麼地方?竟來此撒野。聚賢樓可曾聽過?此處可是天下賢士聚集的地方,識相的,滾遠些。”
程康也不打斷,就端坐在白玉凳上,頗爲享受的木着臉旁觀。
“聚賢樓聲明遠揚,小子自然聽過,又不巧,小子今天,正是爲此來的。”田川看着程康,朗聲道:“聽聞聚賢樓與金銘閣有個共同特點,但凡闖過聚賢樓,敲響樓頂金鐘,鐘鳴三下,舉城皆會擡頭望來,彼時,摟主便會答應闖關者一個要求。”
此言一出,周圍笑成一團,皆搖頭看着他,被他逗樂了。
“哈哈,年少無知,果真無知啊!”
“笑死人了,黃口小兒,還想闖過聚賢六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看看我們這多少人,誰不是各行翹楚,也沒聽說誰能連闖六關,最終敲響金鐘的。當年,楚兄和翎兄還直上六樓了呢,結果……”
那人說到這裡,心頭一警惕,趕忙閉嘴。這種好兄弟一路走到最後,爲利益反目成仇的事,還是不說爲好。
其實,他們七嘴八舌說什麼,田川根本沒怎麼聽進去,他看着越來越黑的天色,眼中隱憂,一閃而沒。
城外病疫蔓延,多呆一刻,便多一刻危險。
不能再跟他們周旋下去了,救人要緊。
“聽說,聚賢樓是不拘一格招人才,從不會拒絕任何有才之士,想必,也不會單對我差別對待。”田川一撩衣襬,單膝跪地,拱手對程康道:“小子斗膽,但求一試!”
少年的嗓音,尚帶着幾分稚氣,但那毅然決然地神情,卻是認真無比,讓人不得不收起玩笑一心,仔細審視之。
“此時天色已晚,你卻執意要闖關,可是有要事相求?”忽然,旁邊一直靜坐的陳二小姐,脣邊含着縷溫和的笑容,看着田川,清聲問道。
田川擡頭,看着程真真切寬和的笑容,想着法緣寺的相幫,坦然回道:“姐姐與恩師被困城外,小子別無他法,只能闖這聚賢樓,冒犯之處,請多見諒。”
聞得此言,衆人面露恍然,神色間,也再無看笑話的神情,反而很是讚賞,對着他,連連點頭。
“原來是爲救姐姐與恩師而來。”
“好小子,有孝心,不管成敗與否,至少你盡力了,不是那等坐以待斃的窩囊廢。”
“是啊,先前是我們以偏概全,誤會你了。”
衆賢士均稱讚着,意見達到了史無前例的一致,於是,均拱手對程康道:“小子有心,還請郡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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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下午我說地震了,爸媽說我沒睡醒,結果晚上一看新聞,今天下午地震了四次。很好,神精神強大,穩穩的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