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現在孩子還會鬧騰你嗎?好像肚子大了許多!”清早起身,茹芸如往常一般替祁步君換上衣服,祁步君輕輕撫過她的腹部,只覺她的腹部似已有些微微隆起。
茹芸輕笑道:“現在好多了,妹妹照顧得極好,她配的藥膳也很不錯,我這幾日胃口好的很。這才三個月不到,怎會顯懷呢,只怕是胖了許多才是!”
祁步君輕輕一笑道:“胖些好,你總是太瘦。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以後再不會了!”
茹芸有一時的滯頓,忙掩飾着淡然一笑道:“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何需再去提呢。不過,你在我這裡也十數天了,總該要去看看妹妹纔是,若不是她,我也沒那麼快就有孩子。說到底,我這孩子也是因她而得來的。我與她情同姐妹,不能因爲爭你之寵而使彼此生疏了。”
其實對祁步君的再不介意,茹芸面對他也是再叫不出“夫君”兩字了。
祁步君想了想後便道:“好,這便聽你的,我今日晚上就歇在她那邊了,你好生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隨時可以叫我。”
茹芸輕輕一笑視爲應了,只是,她又怎會真去叫他,這麼多年來,她早已學會了獨自生活,獨自面對一切。
確實,正晚,祁步君未過來,茹芸卻如同卸下千斤重負一般,只睡得極是安穩踏實。
祁步君踏進雲芷房內時,亥時已過,卻見她正低頭翻着手中的帳冊,看得極爲認真,連他是怎麼進房的亦未察覺。
祁步君跨過去坐到桌前笑道:“看什麼呢,看得這麼入神,往常可不見你有這麼用功!”
雲芷被嚇了一跳,雙手捂着突突不斷急跳的胸口道:“嚇死我了,你進來也不知會一聲,這麼悄無聲息的。”
祁步君輕笑道:“看你看得這麼認真,怎好打擾你。來,給我看看,看什麼呢,看得這麼入迷。”
翻過書頁,祁步君又笑道:“賬房的賬冊?這些東西你能看得懂?這個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光僕從婢女就有一百多人,各類進賬出賬,極是複雜,你怎麼看起這個來了呢!”
雲芷放下手中的賬冊故意生氣道:“唉呀,你還說呢,光一本我就看得頭痛了,這上面密密碼碼的數字一堆,什麼哪個婢女去買了幾匹布支出多少銀子了,什麼東郊田莊收到多少銀子了,看得我眼都要花了。還有,還有這裡,你看,連院子裡移了幾棵樹花了多少錢都要記在裡面,太麻煩了。”
祁步君拿過雲芷手中的賬冊輕笑道:“這些哪是你能看得懂的,不要說是移幾棵樹了,就是有一錢一文銀子的出入都要記得詳詳細細的。只是,奇怪了,往常你是最頭疼這些看東西了,讓你搗鼓些藥啊草啊的還行,看書卻是奇怪。”
“也不奇怪啦,這幾個月以來,我在回春堂跟着爹爹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管賬這方面,爹爹都說再過幾日我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呢。”
“回春堂的賬是你在做?”
雲芷嘻嘻一笑道:“那倒還沒有,我還不行。而且咱們府裡要比回春堂的複雜多了。回春堂的那些藥名我都認識,出入賬記起來也很簡單,不像咱們府裡,太雜太多了。”
祁步君拿起來翻了翻問道:“好端端的,你看這些做什麼?”
雲芷又拿過賬冊邊翻邊說道:“姐姐現在懷孕了,她反應特厲害的,又哪有精力再去管這些事情呢,而且這管賬最是頭痛了,再說了現如今她最要緊的還是要好好養胎。我什麼都不會,什麼忙也幫不上,總也想着盡些棉薄之力,總不能日日吃閒飯吧。再說了,婆婆身體也不好,我多學點,也想爲婆婆和姐姐分擔些,好讓她們不要這麼辛苦,總比我只能在一旁只會乾瞪眼的好。”
祁步君一把攬過雲芷,深情道:“你總是那麼善良,總事事爲別人考慮。你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帳房的事卻是挺繁雜的,要不然,你就尋些簡單一些的事來做。”
雲芷一把抱住祁步君的手臂道:“不,我就要學這個,這才能顯示我聰明不是,再說了,這府裡我瞧着也沒啥是簡單的了,看帳冊我還能坐着呢。要不夫君,你教我好不好?我的識字也是你教的,只有你教了,我才能學得進去。”
祁步君輕輕在她鼻子上一刮笑道:“好,我來教你,你總是這麼古靈精怪,什麼事都想得出來。不過,我這個師傅可嚴厲着呢,學得不好可是要打手心的。”
“切,別小看我!肯定沒有機會讓你打我手心的!”
兩人說罷後,祁步君便真的將手中的帳冊仔仔細細說於她聽,雲芷聽得極爲認真,而且她本就是這個聰明剔透之人,自然學得也快,何況在回春堂的那幾個月本也不是白學的。
於是,自那以後,雲芷便每日纏着祁步君來教她先學會看帳冊然後再記帳冊,到最後如何統管府裡大大小小的諸事,一步步深入下去,邊學邊做,一段時間下來,竟真讓讓她學得七七八八了。
偶爾的時候祁步君也會過來看看茹芸,只是並不如以往一樣,歇得少了許多。
茹芸的心裡總有些悵然若失,可轉念一眼,卻也彼此樂得輕鬆許多。
但春芳對此卻頗有些怨言,總在茹芸耳邊說二夫人如今學了狐媚樣,與以前做姑娘時是大大的不同了,日日迷着少將軍在她房內歇息。
此時茹芸也只是淡淡一笑,只翻着手中的書道:“我從不在乎這些,再說我肚子也大了,有她照顧着挺好。”只把春芳氣得在那連連跺腳。
眼見着茹芸的肚子日日大起來,祁老夫人的笑一日比一日濃郁,拉着茹芸的手,總有說不完的貼己話。
“茹芸啊,你不知道婆婆是有多開心。我瞧着你這個肚子的樣子,前頭尖尖的,從後面又看不出顯懷來,定是個男孩子了。當初婆婆懷君兒的時候,我那婆婆就這麼斷定的,我如今這眼瞅着,你那肚子可與我當年的一模一樣呢。”
茹芸只輕輕一笑道:“婆婆,都二十多年了,您還記得那麼清楚呢?”
老夫人輕輕嘆一聲道:“唉,年輕的時候,日日守着活寡,生下君兒在我身邊也就呆了那麼幾年,夜深人靜時分,或是無人之時,總會想起以往種種,現在年紀大了,也會想起,已經習慣了,想忘都忘不掉了。”
茹芸輕輕拍一拍祁老夫人的手道:“婆婆,現在都好了,他們都回來了。皇上的意思,是以後就讓他們留在京城了,再也不派出去了。”
祁老夫人輕輕拭去眼角滴落的一滴淚水笑道:“嗯,好好好。還是你有福氣,也是我這個老婆子糊塗,爲何不早點去求了太后,讓周太醫給你瞧瞧。你不知道那周太醫的醫術是有多好,難怪先帝和當今的皇上都極是愛戴他。反倒白白地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如今還要與她人分君兒,她無論是從家世還是學識,方方面面的種種總是不如你的。”
茹芸聽得有些悵然,如果她知有今日,她斷然不會願意有他人與自己同侍一夫,甚至如果有可能,她情願從不認識祁步君,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如果事事都能遂人願,人生豈不是太平淡無趣了,又哪來的酸甜苦辣這些種種呢。
窗外的影子悵然如失,陽光照耀在清瑩的白色花朵上,泛起層層刺眼的白光,只射得人雙眼生痛,如薄薄地附上了層層霧氣。
原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學識,如那皇母娘娘生生劃開的鴻溝一般,遠得望不到邊,看不到盡頭,自己與她,終究是無法跨越的,她悄然而來,悄然而去。
着外面的明媚的陽光,茹芸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婆婆,其實雲芷妹妹心性活潑,自她來府裡,府裡歡聲笑語多了許多,茹芸也心情開朗了許多。也許她才真的是茹芸的福星呢,要不然,怎會是她一進府媳婦便有孕了呢。而且,我還聽步君說,這段時間以來,她正認真地學習帳房的事呢,聽步君的意思,似乎她學得極好極快,婆婆何不將這些事試着交給她來打理呢?我現在身子不便了,再做這些事確也很吃力,再說了,孩子生下來總也有兩三年時間是脫不開我的。”
祁老夫人有些不信似的:“她?大字不識幾個,能管得好帳房的事?”
茹芸輕笑道:“婆婆,那學醫可比學帳房的事要難多了呢,茹芸這幾年來醫書看得不少,卻也只是個皮毛而已,但云芷妹妹卻不一樣了,她這方面樣樣懂得比我多,自然學起管帳來也是得心應手的。”
祁老夫人拉着茹芸手道:“孩子啊,你纔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婆婆與你公公的意思,是想讓你來管府裡的這些事的。左不過是你突然有了身孕,才把這檔子事先挪過來讓我暫管着,也給耽擱下來了而已。可等你生下孩子後,我們總想着這些事,也只有你去做,我們才放心呢。”
茹芸微微一笑道:“只怕也需一兩年時間呢,不如先讓妹妹管着。”
也許是被茹芸的話打動,也許是因爲自己終於一日見一日的衰老,祁老夫人終於是慢慢有些認可雲芷漸漸插手府裡的帳目。
平靜的日子安靜如流水,緩緩流淌,亦溫潤如玉。
白天,上午時分,雲芷會帶着茹芸在院子裡散步,聞過了桃花的清香,聞過了荷花的淡雅,聞過了菊花的濃郁,聞過了梅花的冷傲潺潺。
下午當雲芷一人在房時,她也是有些綢悵的,“原來,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終也擺脫不了出身卑微的命運。”
翠芝只低低喚了聲:“小姐!”
雲芷苦澀一笑,自她與祁步君學着管賬以來,每日上午她會陪陪茹芸,下午便回房細研本本帳冊,只看得雙眼痠脹方肯放下手中書卷。這樣下來,幾個月的時間,已學得差不離幾了,她請教祁步君的問題也益發的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