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過李進忠坐於一旁的椅子上之後,邱乘雲才轉身坐在堂上,皮笑肉不笑地眯起眼睛,對坐在椅子上侷促不安的李進忠吐起了口水:“咱家好幾年都沒見到孫公公了,常年在外討稅,苦差事,辛苦啊!”
李進忠憨厚且卑微地笑了笑,輕聲附和道:“孫公公現在已經是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了。”
“真的啊?!”邱乘雲一聽立馬來勁了,眉飛色舞的衝到李進忠跟前道,油膩膩一張臉幾乎扭成了麻花,“來,咱們兩個同門去慶祝慶祝!”言罷便拉起李進忠那早已烏黑難辨的袖子,就欲往外走去。
“邱公公,您太客氣了,別,別。。。。。。弄髒了您的衣服啊。”李進忠受寵若驚,急忙推開邱乘雲,往遠處站了過去。
想那李進忠原先不過是孫暹手下地位低下的服侍太監,後來在□□府一杯燙茶,被孫暹貶爲慈慶宮火者——終日做着做最髒最苦的清潔、搬運工作。如今身着錦衣華麗光鮮的邱乘雲突然如此親熱的待自己,心裡自然是幾分驚喜幾分惶恐。
邱乘雲世故圓滑,一瞧李進忠這畏畏縮縮的樣子就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於是又喚來一名叫“長髮”的下人,拿出幾塊碎銀子吩咐道,“快速去街上給這位李公公買身合適的行頭,還有去酒樓買些滋補的藥粥,待會統統送去城東的混堂。”
“走吧!李老弟,咱家今日帶你去個地方!你眼下的樣子正需要去呢!”不由分說就拉着李進忠往外大步走去。李進忠長途跋涉,路上的官差又兇惡虐待,體力不支自然推卻不了,最後也只能跟隨邱乘雲行了出去了。
邱乘雲拉着李進忠到了府衙的馬廄處,自顧自踏上一邊早已蹲下的下人背脊,就騎上了一匹棗紅色大馬,回頭一看卻發現李進忠垂手立於一旁,奇道:“李老弟,你也自己挑一匹,咱家與你一同騎去。”
李進忠滿是泥垢的臉上居然也微微漲紅,越發窘迫道:“小人不會。”
邱乘雲一愣,隨即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大笑言道:“你瞧,咱家這個記性。也罷,咱們做轎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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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在官家轎子裡面,李進忠內心真是激動萬分,恨不得這一輩子都坐在轎子裡面不出去,正在神遊天外間,轎子停了下來,他稍微掀開轎子前面的帷幕,看到了人流不息的街道,往右邊一看,有一座大門,裡面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啊。
“李老弟,到了。”轎子外面,邱乘雲笑了笑,招呼他下來。李進忠懵懵懂懂的下來轎子,小心翼翼跟隨邱乘雲進了那扇大門。只覺得裡面熱氣騰騰,一股溼氣撲面而來。
邱乘雲朝身邊護衛遞了一個眼神,那人往櫃檯前面一走,對着那掌櫃一陣耳語,掌櫃連忙誠惶誠恐的下了櫃檯,親自迎了過來殷勤地帶路。本來裡面人多擁擠,內裡之人看到他們進來皆譁然。
在裡面左拐右繞了一陣,掌櫃將他們引到一間別致的竹廬之前,打開門,將二人請來進去。這一進去,李進忠只覺得溫暖舒適,再一看便看傻了眼——滿室的奇花異草,,中間還有偌大一個冒着白氣的湯池。
“怎麼樣,李老弟?!”邱乘雲一臉得意地望着已然看呆了的李進忠,滿臉喜色笑道,“李老弟先進去好好沐浴一番。這裡面可是最頂級的“蘭湯”呢!包準你洗過之後舒經活絡,百脈暢通啊。”
見李進忠還是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邱乘雲索性自己脫了衣服,就泡在了湯中。李進忠這次真的信了,他的好意,也慢慢跟着進了這“蘭湯”之中,果真感到毛孔舒暢,渾身說不出的舒服。
那邱乘雲見李進忠這副表情,心中暗笑他沒見過世面,嘴上卻仍然熱情言道:“這上等佩蘭和澡豆所制而成的蘭湯可是好東西啊!李老弟遠道而來風塵僕僕,舟車勞頓的,泡上一泡能消百疲啊。”
湯池之中,水汽氤氳,李進忠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邱乘雲接着詢問:“咱家走的時候,好像你還沒到孫公公門下吧?敢問一聲你是何時投拜在孫公公沒下的啊?”
“二十九年。”
“唷,就說呢。咱家離開的時候感情你李老弟還沒有進宮啊,呵呵。”邱乘雲在湯池之中,伸了個懶腰,坐了下來,享受在這潤暖溼潤而又香氣縈繞的蘭湯之中。
忽聽得有人叩門進來,李進忠睜開雙目,只見來人真是剛纔被支去買衣服的長髮。他將拿新買的那套衣服放在湯池邊的几案之上,又奉上一碗藥粥。
“李老弟,你先吃粥,待恢復了元氣,咱家再帶你去吃頓好的。”見一旁的李進忠感激的接過那碗藥粥,急切的喝了起來,邱乘雲笑道,“慢慢來,你身子虛,急不得,不然非得吃出一場大病。再過幾日,便是端午,到時候咱家再帶你到處逛逛。”
就在二人胡侃之際,邱乘雲不經意問了一句,“你因爲何事是怎麼來蜀地的啊?”
見邱乘雲與自己一見如故,李進忠心中芥蒂全無“唉”嘆了一口氣,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沒有一絲的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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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民宅內,一位年過四旬的大娘正熟練地切着案板上的豬肉,嘟嘟囔囔地朝蹲坐在一邊小板凳上剝蒜的女孩子抱怨:“紅玉,你說這侯二家的咋這個月還不來啊?別是在皇宮裡頭和那個親王大臣的好上了,把我們仨人拋在這寒酸的小院裡面不管不顧了哦!這侯二也沒個音訊的,在過幾日就是端午,眼下這生活費都要我自己貼老本了呢!”
那剝蒜的女孩粉臉之上浮現不悅之色,反脣相譏道:“我說張媽,你的錢也是印月姐姐給的,沒她收留你,還不知道你現在在哪條衚衕裡面撿吃的呢!”
“喲,你這是怎麼說話來着啊?小妮子越來越沒有家教了!”張媽“嗵”一聲把菜刀拍在案板上,雙手插在腰上,胖乎乎的身材配了一顆渾圓的小頭,遠遠看去就像是沒有了脖子,眼睛瞪得滾圓,“你要當初沒你張媽我,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呢!”
紅玉坐着繼續剝蒜,沒再吭聲。那張媽卻越想越來氣,漲紅了一張臉,一隻手指在了紅玉的腦門上,狠狠推了一把,罵道:“你倒是吃裡扒外!她侯二家的就該養着我們!”
紅玉怒極起身,一手擋開張媽點在自己腦門上的手,厲聲大喝:“你少忘恩負義,看着姐姐不在就想騎到我們頭上來!姐姐哪裡害過侯府了啊?!”
張媽往後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大罵道:“要不是她這個騷蹄子,咱們侯府會被抄家?!這事情是板上釘釘的!你是伺候四少爺的貼身丫鬟,你說四少爺哪裡會去得罪什麼皇親國戚啊?侯府被抄,這裡頭絕對有她侯二家的在摻和!”
一時之間雞飛狗跳,吵得不可開交。
“你這。。。。。。”紅玉正欲爭辯,一回頭卻看見六歲的侯興國似懂非懂地站在竈間門口呆呆望着她們二人。紅玉趕忙一陣小跑過去,牽起興國的手快步走開。
行走間,小興國把低低垂着腦袋,喃喃問道:“紅玉姐姐,孃親是不是不要興國了啊?”紅玉大嘆一口氣,蹲下身子,一雙杏眼直直望着小興國那泛紅的眼睛,“你孃親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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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日,印月被王才人手下宮女施以杖責之刑。曉晨頓時撲過去,整個身子擋在印月身上,哭着求王才人網開一面。
那王才人卻端坐房內,柳眉微蹙,驀地才冷冰冰應了一句:“罷了,我看印月奶口也不是故意爲之,今次就算個提醒吧!這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叫我兒如何休息?我乏了,今日就先帶我兒過去一聚。”
就這一頓杖責,印月疼得昏倒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小宮女曉晨年幼,膽小,只能儘自己全力將印月拖進內室。可按照大明的宮規:除後宮嬪妃和皇族以外,其他宮眷生病,只能自行等待天命。
曉晨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決定孤注一擲,於是關好房門,趁着王才人手下宮女沒注意,就往太子妃處跑去。偏巧沒跑出幾步遠就撞到了魏朝。
“魏公公,魏公公!”曉晨內心一直認爲魏朝和印月是宮中所稱的“對食”,此時便像是見到了救星,拼命奔到他身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求求公公就就印月姑姑吧!”
魏朝劍眉一揚,並不搭理跪在地上的曉晨,只是避過曉晨和身邊的另一名太監繼續剛纔的話題,漸漸走遠。曉晨見魏朝對自己的哭訴置若罔聞,愈發心寒,此時狠勁直衝上來,便顧不得其他,快跑過去拉住魏朝身邊太監的袍角,哀求:“求求您大發慈悲去救救姑姑吧!”
那太監一怔,隨即擡頭一臉無可奈何的望着魏朝道:“魏公公若是有事,在下就不叨擾了,至於宗主那邊我自然會去稟報。”
魏朝一臉歉意,向那人道:“小劉,不妨的,她這等小宮女能有何事呢。還是正事爲重啊!”
“還不快起來!成何體統!”
“公公。。。。。。”曉晨聽到他此言一出,渾身一震,只得爬起身來,咬了咬嘴脣,卻還是嚶嚶啜泣道,“公公要罰曉晨認罰,只公公能去看印月姑姑一眼,不然姑姑恐怕。。。。。。”
一陣寒意劃過魏朝此刻的心頭,可他一時之間卻也分身乏術,只得將曉晨拉到一旁,沉聲叮囑:“你先回去,我送走乾清宮的劉公公就會趕過來的。”有魏朝這句話,曉晨才臉色稍霽,卻仍是失魂落魄的往承華宮行去。
待到下午,魏朝得了空閒,才跑到了承華宮印月的居所。他瞪大眼睛仔細端詳,只見那女人身上的換下的衣裙沾了些許泥巴,長髮散亂的躺在牀上,臉上還有少許尚未擦淨的泥巴,她的額角有著乾涸的擦傷痕跡,纖細的身軀如死般僵硬,也不見她有動靜,用手在她腦門上一探——居然還有高燒?
魏朝不解的問道:“怎麼回事情?” 坐在一旁,不停用毛巾幫印月降溫的曉晨這才面紅耳赤氣急無比地將上午發生的王才人教訓印月的事情經過講給他聽。他越聽面色越凝重,越聽眉心糾結越緊,到最後不禁沉聲道:“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能泄漏出去,要小心保密,如果外頭有一點風聲,她必定第一個有事。懂嗎?”
曉晨重重點了點頭。在宮中過了四年多,深知要在宮中保命就要嘴風緊,何況這次還關係到姐姐的性命安危呢!
“現在白天,我不便久留,晚上子時,我會再來。”魏朝言畢就推出房間,跨出了承華宮。
當晚魏朝就趁着把守不嚴,來到承華宮,帶着自己魏家祖傳的藥膏交給曉晨祝福每天兩次的給印月背上和身上的擦藥去淤消腫,又帶來幾包藥,叫曉晨一天三次的熬好給印月灌服去熱。
一連三日,魏朝每晚子時都準時來到印月房內。這日曉晨見印月還是昏迷不醒整日迷迷糊餬口中呢喃着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禁悲從中來,只恨自己那日沒早一點幫姐姐擋住那幾棍,心裡憋着難受,當着魏朝的面,撲在印月身上哭了起來。
魏朝眯起眼睛,伸手輕撫印月的額頭,咦?身邊曉晨哭的厲害,直到她的哭泣之聲稍歇,便打發她在去熬一劑草藥。
心裡卻疑惑:明明已經退燒了。
此時牀上之人,彎彎的蛾眉輕蹙,一聲微不可聞的□□從蒼白的脣間逸出。她試著要睜開眼,卻有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四肢百骸痠疼不已,像是有千萬斤那麼沈重。耳邊聲音也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她甚至聽到,身旁傳來男人的說話聲,離得她好近,那麼熟悉。
是誰?
是誰在叫我?
印月卯足了勁方纔將眼睛緩緩睜開,神智卻還沒有清醒過來。
“月牙兒!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那人無論是聲音還是突然環抱住她的胳膊都字啊顫抖。
擡頭望去,卻看到魏朝一張臉毫無預警的靠近過來。印月本能的想要推開魏朝,可是他力氣實在太大了。
“嗙”只聽見屋外有瓷器碎落在亂世地上的聲音,隨即就是一聲悶響,曉晨顫聲道:“參見。。。。。。參見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