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東宮正殿內堂,宮女們已然換上了新發的春季宮服,一個小宮女見案上方形通雕珍獸花果的金漆宣德爐罩子裡的香隱隱約約快要燃盡,急忙上前取下爐罩,欲續上新的薰香,卻不小心碰翻了。白色獅耳包金箔的宣德香爐從几案上掉下,“嗙”的一聲落在地上,白色的香灰撒了一地,底部的鑄字“大明宣德三年工部尚書臣吳邦佐監造”讓人一覽無餘。
屏風後,皇太子妃慢條斯理道:“怎麼了?茗香?可是碰翻了什麼?”
“回娘娘,劉媛兒續香之時不小心碰翻了殿下最喜歡的宣德爐,現以將她罰下,奴婢正差人在清理。”外頭的那名叫茗香的宮女恭恭敬敬的回稟。
“進來吧,茗香。”皇太子妃在屏風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嬌聲輕喚那宮女,“頭髮約莫也是乾透了。”那名叫茗香的宮女是太子妃自家帶來的,從小說話做事就八面玲瓏,如今更加是皇太子妃的心腹,梳頭穿衣都是親自動手。
入到屏風之後,一股豬苓特有的甜香,撲面而來,皇太子妃已經端坐在梳妝檯之前。那茗香從臺上取過一隻鈿金彩瓷的細頸瓶子,倒了幾滴頭油在手掌心,輕揉幾下,手掌升溫,淡淡桂花香幽幽襲來,便開始塗抹到皇太子妃的青絲之上。
剛剛插完最後一隻鳳釵,就聽得殿外有人稟告要見太子妃。原來皇太子今日早朝回來之後,就直接進了書房整整一個上午的都沒有再出來過。下面宮人見午膳時間已過皇太子卻沒有絲毫進膳的念頭,急忙前來稟告皇太子妃。
太子妃心頭一急,生怕又有什麼事情在朝堂上生出波瀾,忙起身道:“茗香,隨我去太子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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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坐在書桌之前,雙目緊閉不語,心裡思量着:開採雲南的礦務內監楊榮被殺之事。
看似是楊榮久居滇地,恣行威福,礦稅沉重,導致民變,最後在地方官員的參與縱容下,一些暴徒把礦稅太監楊榮處死後投入烈火中。
父皇所謂徵收礦稅,徵來徵去,所得也實在有限。
今日父皇在乾清宮內召見大臣,面對衆人對他的批評謾罵,只能耐心解釋,之後氣憤的只能用絕食來表示抗議:區區一個楊榮固然死不足惜,可是這舉朝的綱紀已經如此了!想到父皇當時面目微腫,右腳腳蜷曲而行走在乾清宮外殿的幾欲搶地狀,確實是有點過了。
如果是誠如侍郎馮琦上疏所言,父皇的意願是爲了富國,那也不能窮民。派出去的人行事也不一定能完全合父皇的心願,還有少數人私底下爲了肥私還和地方鄉紳勾結,即爲天下所厭。
但是如今,父皇確是有一半爲了——鄭貴妃和福恭王。那壓在太子常洛頭上的兩座大山,想到此處皇太子心中一緊——這朝綱是要重振了!
礦稅不止矛盾不息。
“太子殿下,太子妃求見。”魏朝探身到皇太子身邊,小聲稟告。
皇太子睜開雙眼,擡起手臂輕輕一揮,淡淡道:“宣。”眼下,除了朝堂上煩心的國事,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年田義死了,平素識大體的陳矩已經成爲司禮監秉筆太監,孫暹雖然一時還是霸着提督東廠太監的位子。可如今孫暹已經病入膏肓,由陳矩兼掌東廠只怕是指日可待。
稍等片刻,就見太子妃翩然而至,還未開口,一股子剛洗好頭髮特有的甜香就鑽進了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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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孫經過十幾日的細心呵護總算是恢復了健康,印月一顆懸着的新也總算是安穩了。記着羅太醫臨走前的那句忠告,印月叫來曉晨,幫她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略有些歪斜的特髻吩咐道:“待會我回家看望興國,你可要好好看住元孫,不能讓隨便任何人抱走了知道嗎?”
“知道了,姐姐。”曉晨在一旁麻利的幫印月收拾要帶出宮的東西,快要收拾好的時候,羨慕地說了一句,“姐姐能出去看看真實太好了。我好久都沒出去過了。好想吃糖葫蘆呢。”
“你進宮幾年了啊?”印月停下手邊的活,侷促地看着曉晨,“我這個做姐姐的連你何時進宮的都不知道,真當是慚愧啊。”
曉晨小臉一歪,笑着道:“四年多了,姐姐不必自責,你對我那麼好,我就是十倍子也報答不來啊!”
“四年?那你豈不是六歲就進宮了?”印月記起剛剛入宮的時候,身邊教禮儀的姑姑說過,宮女都是十歲才入宮的,可這曉晨六歲這麼小就進宮了豈不是有點。
“是啊。”曉晨微微嘆了一口氣,拿起打包好的那個大包裹提到印月面前,“全部都好了,姐姐在外面和家人團聚可也記着點曉晨啊。”
“傻丫頭。”印月取過包裹就此準備別過,開了房門卻真巧遇到前來看望元孫的王才人。自從那日之後,王才人與印月之間似乎有了隔閡,她心裡念着自己兒子卻並不是每天都過來了。
今日面對面撞了個正着,讓印月有股子尷尬,於是忙上前低頭道萬福行禮,只瞟見身邊一片綠色經過,身穿常服和翠色馬面裙的王才人沒有理睬印月,緩緩行到屋內曉晨身邊,聲音清冷道:“曉晨,把元孫抱過來我瞧瞧。”
印月尷尬萬分的在原地,也不知是就此走了還是繼續等王才人。過了良久,也不見王才人出來,便起身要走,還沒踏出幾步,就被王才人身邊的宮女厲聲叫住:“大膽!膽敢藐視娘娘,沒有得到允許就可以走了嗎?來人啊,印月奶口目中無人如此沒有規矩,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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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朝對於礦稅之事爭辯不休,雖是褒貶不一卻是總體來說貶大於褒。
楊榮被殺。直接參與指揮的地方官員賀世勳被囚與大獄,韓光大被充軍。之前湖廣民變中,數萬市民包圍陳奉的稅監府,陳奉手下六人被投入江中淹死,錦衣衛被打傷,稅監衙門被火燒掉,可是這件事情處理的結果卻是,□□的市民沒有得到懲罰,煽動□□的官員也沒有得到懲罰,反倒是□□中的受害者陳奉被撤消了稅監職務。
“一羣什麼東西!” 那四川的礦稅太監邱乘雲坐在稅監衙門裡頭聽到這個消息,氣得一把掀掉了衙門裡面的桌子,“咱家單槍匹馬奉了聖上御旨來到這偏僻的蜀地,那些暴民啊!都是造反了!”
身旁服侍的小太監忙過去勸慰,卻被氣急攻心的邱乘雲遷怒一腳踹到了地上。
邱乘雲還是不解氣,扯着嗓子着罵罵咧咧:“就拿咱家這蜀地來說,那些個地方官員和礦產鄉紳百般阻撓,徵稅都是寸步難行啊!現在算是好,要暴動了啊?!小方你說,咱家有別人說的那般風光跋扈嗎?”
那被踹倒在地的小太監小方,滾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來。
“裝死?”脾氣暴躁的邱乘雲不由得怒從中來,上前又是兩腳,“來人啊,把他給我拖出去!”邱乘雲動手之後覺得渾身痠痛,坐在椅上,這時候外頭有人稟告,說上面有太監流放到自己門下,便不耐煩道:“什麼人啊?拉進來看看。”
不久,一個衣衫襤褸,頭髮並結髒亂,臉上黑漆漆,渾身散發臭味的青年太監就被帶了進來,那人剛剛跪下行禮,邱乘雲就聞到撲面而來一股酸臭的餿味,“走開走開,薰死咱家了,帶下去隨便安排個差事。”
跪在地上的青年太監由於長途跋涉,一下子沒力氣,人剛剛站起的就斜斜倒在了地上,邱乘雲從懷中拿出手帕捂在鼻子前面,尖聲大叫:“來人啊,把這個死人擡出去!真他娘晦氣!”
這時候地上那髒兮兮的太監張開皸裂的嘴脣,說了句“水,水。。。。。。”邱乘雲見狀捂着鼻子從桌上取過茶壺倒在了那人的臉上。那人本來舌乾脣焦,這時候被邱乘雲當頭澆了一茶壺的涼茶水,一個激靈,伸出舌頭舔了舔,頓覺齒頰生津,神智稍稍恢復。勉勉強強的從地上蹣跚爬起的。
“真當是賤命!死不掉。”邱乘雲見他又活了過來低聲罵了句,然後坐回自己座椅上面,翹起二郎腿,神色悠然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青年太監嗓音嘶啞着回答:“稟公公,小人李進忠。”
“唷,名字不錯。原來是哪個公公手下的啊?”
“小人原是司禮監孫暹孫公公手下的。”
“啊?!”聽到“孫暹”這個名字,邱乘雲一下子從座椅上跳了起來,跑到李進忠身邊疑道,“你說的可是實話?”
“小人句句屬實,絕無欺瞞。”
“哈哈哈哈,好。”邱乘雲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拉起李進忠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道:“你我同門啊!我本是孫公公的掌家人,幾年前才奉旨調來做稅務的。你以後就在我身邊伺候吧。”
李進忠一聽此言,激動的喜極而泣,心想這下終於可以不再受到終日的皮肉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