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家族團圓飯,其實最後上桌子吃的,只有父親,還有三叔,以及三嬸還有葉飛馳與我,雖然人數上比我跟母親那樣孤零零的‘年’要好上許多,但是相較於原本的葉家來說,這樣的團聚,更令人傷感。
葉赫拿出一瓶酒,“這可是當年咱爸埋下去的酒,說是等嘉嘉的嫁妝,如今她回來,咱們先起開一瓶來喝,權當慶祝。”
三叔有些沉重的點頭,“應該的。”
五人舉杯,碰了一盅。
我喝過的酒不多,嘗不出好壞來,只覺得好辣。
葉飛馳遞給我一杯水,有些玩笑的說:“這是上好的金樽梨花白,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酒。”
我猛灌了一口水,覺得喉嚨裡的燒勁兒下去了些,這才抿抿脣笑了下。這酒再怎麼說都是爲了歡迎我的,就算是我喝不慣,也不能在臉上露出來。
葉家吃飯還是很講求規矩的,一頓飯下來,期間都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只有窗外瑟瑟的風聲,等正餐吃完,葉赫拉着弟弟說:“陪我喝兩杯。”
說完不等弟弟看,先一步對着三嬸說:“弟妹。一年也就這一次,大年三十那天,我要下基層去。”
三叔跟着幫腔,“我這都多久沒喝過了,今兒好容易嘉嘉回來,高興一回,我少喝點就是了。”
三嬸還是笑容滿面的,“想喝就喝,你跟大哥喝着,我去給你們準備些醒酒湯。”
“夫人大善。”三叔有模有樣的說感謝。
我想着站起來跟三嬸一起去。到底芯子不是豪門小姐,總覺得到了別人家裡,要找着幹活。誰知三嬸根本不讓我動,“哪有讓你幹活的道理,今天好容易回來一次,坐着陪你爸爸還有三叔聊會天吧。”
這........要真的深究起來,我還真的沒什麼話跟他們聊。
不過既然三嬸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吧,我點點頭,坐了下來。
葉飛馳在我身邊問我。“五哥還沒回來?”
他問彭震。
我先是愣了下,然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父親還有三叔,確定他們倆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才點點頭,“還沒回呢,恐怕要到年後。”
按照彭震的計劃,回來的時候還真的要等過完年了。
葉飛馳嘶了一聲,很不贊同的說:“也不知道他那麼玩兒命幹什麼,就憑着他的身份,安家還真能把他怎麼着?別看安家那位爺爺現在面子上不露。背地裡不知道怎麼偷着樂呢,我五哥那就是香餑餑,彭家巴不得安家趕快把人推出來呢。”
站在葉飛馳的角度,這話其實說的很對。
安家現在是該偷笑了,彭震最終選擇了安家,並沒有回到他彭家接班人的道路上去。
只不過我是知道內情的,就彭家那個樣子,可比安老爺子要難對付的多,在安家,彭震發奮努力掌握更多的資源。到現在還能又跟安老爺子抗衡的一點點的實力,可是要是回了彭家,就以彭家人的傲慢,彭震父親,爺爺的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霸道,彭震大概會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只有唯命是從的份。
現在回想,才明白當初我腿斷的時候,安念女士到醫院來說過的話,如果彭震手上什麼資本都沒有,那麼他就根本不可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葉飛馳這樣和諧的家庭關係的。
彭震那麼玩兒命幹什麼?答案,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葉飛馳自然也明白,撇撇嘴說:“要我說,就根本沒必要這樣,就撒潑打滾怎麼了?誰還能不聽他的不成,我這半年,見五哥的次數屈指可數。”
葉飛馳五哥五哥的叫,我明白在他心裡彭震這個五哥,大概是比我這個突然而來的堂姐要感情深厚上許多的。
不過對於葉飛馳的話,我只能回一句,“他哪裡是那樣的人。”
倔驢子一般的人,彭震要是肯撒潑打滾,向家人服個軟,哪裡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那是個寧可流血都不肯流淚的男人。
對於這一點,葉飛馳只能嘆息,他是真的有些心疼彭震。
自小到大,彭震都是這大院裡的孩子王,帶着人出去跟人打架,誰受欺負了主持正義,那是大院孩子心裡最光榮的形象。就算是後來彭震去了軍校,當了兵,也在部隊留下了‘神’一般的傳說。
葉飛馳小時候就以能跟在彭震他們這些人身邊爲榮,後來進了軍校,聽着教官們說,這項技能到如今完成度最高的人還是當年的彭震,那是你們拍馬都追不上的天生當兵的材料。
對彭震,葉飛馳更多的是崇拜。
從他還在童年開始,彭震就一直是他追逐的目標,雖然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可是彭震所做的一切。還是令葉飛馳嚮往。
能不管不顧的離開部隊,能逍遙自在活成獨行俠一般的人物。
這都是葉飛馳想要去做卻因爲膽怯,無法完成的事情。
到了如今,看着彭震屈服於家族,每日忙的腳不沾地,掛着虛僞的面孔迎來送往,他都替彭震疼的慌,那可是他多年的偶像,葉飛馳不希望看到彭震過這樣的日子。
葉飛馳遞給我杯酒,“那你可要好好照顧他。”
我看他那模樣,就差給彭震抱不平了,其實我身邊爲彭震抱不平的人不少,先開始彭震身邊的那些助理,各個都不喜歡我,都覺得我拖累了彭震等等。
這樣的事情面對的多了,反而坦然了下來。
我跟彭震之間的關係,我並認爲需要走到我欠了他,或者他負了我這樣的地步,我們都在爲更好的未來努力着。
我沉?一陣,葉飛馳突然問。“我聽說霍芳菲鬧到你學校去了?”
霍芳菲?
他突然提起這個名字,我都有些沒發應過來。明白他問的是之前霍山的事情後,我還是實事求是的說了,“不是霍芳菲鬧到學校裡來了,而是她弟弟霍山,他轉學到我的班裡來。”
看來蕭齊還是知道自己打人不對的,要不然這樣的事情,恐怕早已經泄露了出來,不會讓葉飛馳到現在還以爲是霍芳菲爲了彭震鬧到了學校裡去。
聽到霍山的名字,葉飛馳皺皺眉,“那個只會唸書的胖子?”
看來葉飛馳對霍芳菲家裡還是有些瞭解的,還知道霍山的樣子,“嗯,就是他。”
葉飛馳哼了聲,“這年頭不僅狼對手多,豬隊友也遍地,她家裡的那些東西,就不能消停點。”
這話怎麼聽都有些內情的樣子。
我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心思單純的人了,腦子一轉就問葉飛馳,“照你這麼說,季婕很早就跑到我們學校來當老師了。你怎麼不說她鬧到學校裡來了。”
比上霍芳菲這樣有正當理由到學校來的人,季婕其實來的更早,而且季婕當時來,可完全就是爲了彭震。
半點磕絆都沒有。
葉飛馳面露不屑,“他們算是什麼東西。”
我發現了,無論是葉飛馳還是之前的羅彌,他們對季家似乎都有一種蔑視,我就不明白了,“彭震從前跟季賀同關係都是不錯的,他們怎麼就不招你們待見了。”
葉飛馳一扯嘴,“五哥跟他交往,那是五哥義薄雲天,不忌諱這些。他們算是哪門子的發小,我都長到十三了,他們才搬進來的,而且也不是什麼正當爬上來的人,季賀同他爹就是裙帶關係上來的。下面的養出來的兒女都是一個熊樣,除了到處攀關係,他們還會什麼。”
這麼說,“那霍芳菲呢?”
葉飛馳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耐煩的說:“你怎麼問題這麼多?!霍芳菲是我們正兒八經的發小,她會走的時候就跟着我們到處跑了。”
我心裡慢慢梳理着這其中的關係。
雖說都是一個大院裡長大的,可是家族的地位早已經滲透到了每個人的心裡,即便是孩子,也無法逃避。
季賀同一家是後來搬進這個地方的,而且搬進來的手段並不怎麼高明,所以這些孩子,尤其是葉飛馳還有羅彌這樣比較直不會掩藏情緒的,面子上對賀家就沒有好印象。
腦海裡浮現當初季婕給我看的照片,裡面胖乎乎的季氏兄妹,這麼多年他們身陷在這樣的環境裡,大概心裡也是有諸多不服氣的吧。
反觀,霍芳菲,當初我也聽到不少關於霍芳菲的事情,她的爺爺還有父親都被雙規,查出了很多的罪狀,早已經鋃鐺入獄,如果不是家族徹底垮塌,現如今也不用霍芳菲一個女孩子苦苦支撐。
季家要說是新近爬上來的外來戶,那麼霍家就是曾經煊赫,現如今墜落的破落戶。
這裡面重重的關係,要不是深陷其中,哪裡能夠明白。
我看着葉飛馳說起霍芳菲時的熟悉,心裡隱隱有些猜想,只不過還不等我問,餐桌的另一邊,因爲多喝了幾杯酒,三叔的嗓門開始大起來。
“大哥,現如今嘉嘉回來了,你再去跟大嫂好好的說說。讓她也回來,這就算是一家團聚了,當年的事,該放下就放下吧,還有什麼比珍惜眼前人更好的事情。”
顯然三叔是有些喝高了的。
我父親倒是還好,他搖晃着杯中酒,眼神顯得有些哀傷,低低的嘆,“老三,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我只要一想起我的高高,就.......就.......”他咬着牙,顯然已經悲憤到了說不出任何語句的地步。
三叔酒意漫頭,有些顧不得身邊還有我們這些晚輩,提高了聲音吼,“那你就要嘉嘉去接近彭家的那個小子?咱們可是看着那小子長大的,從小上房揭瓦,什麼荒唐事他不幹!早年咱爸都說過,那小子就是個轉世投胎的坐山雕!早生幾十年,絕對是土匪頭子沒跑。你怎麼就能忍心讓嘉嘉跟他糾纏不清!”
這話一喊出來,葉飛馳就知道要壞事。
急忙跑上前去拉住自己父親,頭疼的說:“我的親爹,你就這點酒量,怎麼還敢跟大伯拼酒啊,你也不怕我媽晚上讓你睡書房去!”
人喝高了脾氣反而漲,原本一直笑眯眯的三叔,此時倒是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氣勢。
“我就是看不慣!”他吼着,“要不是秋夜身體不好,我捨不得讓她冒險再生一個,我多盼着能有個會說會笑的女兒,現如今你什麼都有了,女兒好端端的在你身邊,不想着怎麼好好的補償她,別讓她在受苦,竟然心心念唸的就是送女兒入火坑!先不說那彭家小子就是個活土匪,就說那彭家,那是一般女人能進去的?當年他家老大娶的那位,那是多少人的夢中情人,結果怎麼樣?活活的逼死了。到現在他家老大四處風流快活,哪裡還念着他髮妻墳頭的草都長的一人高了!再說他家老二,多牛氣,去了安家的獨生女,當年多少人豔羨不已,就是你,我的好大哥,當年也不是跟家裡鬧過,嫌棄大嫂跟人家那豪門小姐完全比不了?現如今怎麼樣?活活守了二十年的活寡!”
三叔越說越來勁,他本就是軍人,身體素質好,嗓門洪亮,這會兒發起酒瘋來,就一個葉飛馳根本拉不住,葉飛馳沒辦法啊,只能一邊架着親爹,一邊大吼,“媽!你快點來啊!”
這就是要搬救兵的。
三叔大概也知道自己說話的時間不多了,一手指着我父親,恨恨的說:“那彭家,誰家能捨得把女兒嫁進去,我看你真是發了瘋。”
然後三叔扭頭看向傻呆呆的我,眼淚都要掉下來,“嘉嘉,記住三叔的話,往後躲着這些人遠遠的,就是你親爹要推你進火坑,你都別聽別信!有事你只管來找三叔,他捨得下你,我還捨不得呢。我們葉家到了這一輩就剩下這麼一個姑娘了,難道死了一個還不夠,還要再送一個去給那起子糟踐!不能夠!我第一個不答應!”
這時候三嬸從廚房趕來過,手裡還端着醒酒的湯。
看屋裡這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將湯放在桌上,跟着葉飛馳一起扶住丈夫,她倒是不埋怨,低低柔柔的勸,“你別動氣,往後嘉嘉就是咱們的嘉嘉,誰也傷不了的。”
“對!”三叔大喝一聲,真用了在部隊裡的力道,“夫人說的都是對的!”
三嬸無奈的看着我,“嘉嘉啊,你可別笑話你三叔,他也是看你回來,高興的。”
我早已經走到了三叔的旁邊,剛纔打算跟葉飛馳一起扶他的來着,只是三叔突然說出口的話,讓我止住了動作。
我父親從三叔叫嚷指責起,就端着酒杯一動不動了。
“小嬸,你說哪裡話,我怎麼可能看三叔笑話,感激還來不及。”
這個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叔叔,讓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這是我無論是面對父親,抑或是當初面對蕭齊媽媽這個我的親姑姑時,從未有過的感動。
他真的很爲我着想。
所謂酒後吐真言大概就是這樣。
三嬸跟我說過之後,就打算帶着三叔回去了,臨走,她跟我父親說:“大哥,原本不該我多說什麼的,當年我纔剛嫁進來,知道的情況不多。但是現如今,您就剩嘉嘉這麼一個閨女了,還是多想想眼前吧。”
就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要真的鬧到最後徹底離了心,老了老了,可怎麼過呢。
我父親還是一言不發。
我送了三叔一家回去,三叔也不知道是真醉假醉。反正三嬸出現之後,他就再不說話了,乖的不得了,那麼高大的一個人,竟然被三嬸就能扶着出門上車。
“進去吧。”三嬸不願意我在外面站着,“往後你有事直管來找我,要是覺得不好意思,找飛飛也是一樣的,既然是一家人,你就別見外才好。”
我看着冬日裡三嬸的笑容,知道她是真心實意的。
所以感激的說了好。
送走他們一家,我扭頭回去。我剛纔進來的時候,明明還是有些吵雜有些雞飛狗跳的四合院,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安靜的讓人有些心慌。
進了屋,看着我父親還在自斟自飲,就三叔來對比的話,我父親的酒量,算是很不錯的了,三叔已經醉到需要人攙扶,我父親倒是很好。半點醉態都沒有。
我有些尷尬。
剛纔三叔指責我父親的話,我都聽在耳裡,有些事情,我們彼此心知,雖也覺得心寒,可到底還能粉飾太平。
現在被三叔毫無忌憚的說出來,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
我想着我也到了該走的時刻。
今天這頓團圓飯,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團圓飯,總歸不算是合樂的結局。
只是要走,免不了要跟父親道別。總不可能我拿了衣服頭也不回的離開。而且,說實在的,三叔對父親的指控也並不完全,我跟彭震在一起,還真不是我父親唆使的,最多也只能算是將計就計而已。
“爸......”我想告別。
沒想到我父親擡頭,對上我的眼睛,沉聲問,“嘉嘉,你真的不想爲你哥哥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