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娘子,夫妻劍法雖然極盡巧妙,但想來也不過是夫妻情意你儂我儂而已,你卻用它來克敵制勝,不是妄想麼?”洛華衣身影清寒。
展墨如只覺得洛華衣周身發出清冷的光芒,月色撞碎在他秀頎的身上,卻未能軟化他身上那份冷殺之氣。白衣鼓盪,滿頭青絲飛揚,展墨如心頭一顫。這樣的洛華衣讓人害怕。
月色下,清輝入夢,內力激盪,劍氣橫飛,看得展墨如心頭猛顫,只見洛華衣一根玉簫點、拍、挑、抹……劍招、刀法變幻莫測。
而郅郎夫婦的夫妻雙劍更是名不虛傳,劍如銀虹,聲如鳴鐘,交織出一片銀光璀璨的劍網,將洛華衣網入其中。
從月挑飛檐到月上中天,酣鬥不休,看得展墨如心驚膽顫,生怕洛華衣有個閃失。
洛華衣白衣翻飛,墨簫縱橫,幾經衝突卻終不能突破郅郎夫婦的劍網,那雙劍如同情投意合的男女情意,綿綿無盡,如膠似漆,心下冷然,便不再猶豫,一個飛縱躲開夜娘子的劍勢,腳踢郅郎的劍身,同時將簫置於脣間。
展墨如聽到一聲嗚咽的簫音響起,心頭一震,便凝神彈奏, 同時將體內的真氣由丹田處緩緩上提,力貫指尖。
一聽琴簫合奏,郅郎夫妻猛然大驚,夜娘子又驚又怒,卻凝神全力以赴。而郅郎修爲稍差,不一會便被洛華衣簫音控制,夜娘子急挽兩朵劍花,解救被洛華衣控制在簫音中的丈夫。
展墨如手指拂在琴上,似乎有魔力一樣,無法停止,彈得如癡如醉,沒有任何障礙,似乎天生便會一樣,瀟灑自若。
簫音嗚咽琴音叮錚,如泣如訴,低低纏綿。
嗚咽低迴,吟唱生命無常,傾訴情意淡薄。
擾亂人的心智,將心底隱藏的恐懼和疑慮都引發出來。
那凌厲的氣針,內力卻只是輔佐。
展墨如的琴音支撐着洛華衣的簫音,癡纏迂迴,直上九重天。
夜娘子沒想到驚鴻醉會如此厲害,他們夫妻根本無法與之匹敵,撐得辛苦,心頭大驚,只怕今夜要命喪於此了。
郅郎橫劍猛掃,洛華衣卻從容自若,如同閒庭信步,施展絕頂輕功,在劍光中穿來飛去。
“啊!”郅郎一聲大吼,左肩 卻被洛華衣的簫中發出的內力擊中,夜娘見丈夫受傷,嬌叱一聲,挺劍急攻,不一會夫妻雙雙受傷,血染胸前錦衣。
洛華衣冷眼看着,簫音卻是一聲緊似一聲,展墨如只好和着他的拍子加快催動琴絃,忽然覺得渾身冰冷。
他和洛華衣在合修驚鴻醉的時候心意相通,只感覺到此刻洛華衣的心中冰冷得沒有半分溫暖,充滿了冰冷的殺意,那冷寒之氣似乎慢慢地影響到自己,讓自己想到生命的無常命運的戲弄,蒼天的不公,人生的卑微,慢慢地心頭竟然堅冷,嘴角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
心頭越來越冷,手上便越來越快,手勢從容翻飛,突然叮的細微一聲擊在琴絃上,展墨如手勢下意識的滯緩了一下。
心頭微微迷茫,剛纔似乎做夢一樣,擡眼看到郅郎夫妻面色灰敗,東躲西閃,衣衫破亂,狼狽不堪。
不由得心中一軟,既然已經可以打敗他們,不用趕盡殺絕吧,心頭那股冷意譁然退去,恢復平日的溫柔火熱,手上便鬆下來。
展墨如琴聲一緩,洛華衣似乎沒有了支撐一樣簫音無力,威力減弱,夜娘子瞅了空子全力一擊,掌風凌厲,掠起的颶風遮天蔽月,猛得朝洛華衣還有他身側的展墨如捲去,然後伸手拉住丈夫即刻飛身而去。
洛華衣本看到已經將郅郎夫婦壓制住,便沒有費力施展護體神功,見掌風蘊含風雷之力,便急忙運氣神功想疾退,卻發現掌風一縷掃向展墨如,他卻是連十分之一都接不下來,掃中一點只怕就小命不保,沒有猶豫地飛身擋在展墨如的身前,掌風正中胸口,頓時血氣翻涌,一口血噴了出來。
“華衣,華衣!”
展墨如連忙接住洛華衣跌落下來的身子,急急呼喚,只見他胸前殷紅一片,細喘微微。
“小墨――”洛華衣微啓雙眸,慘然而笑。
這笑卻比巴掌還讓展墨如難受,是自己的錯才導致洛華衣深受重傷,忙將他抱在懷裡,懊悔道,“華衣,你傷得重嗎?都是我不好,我帶你回去,讓花生給你看。”說着便要將洛華衣扶起來。
“小墨――”洛華衣卻伸手抓住展墨如的衣襟,“爲什麼要停下來?”
展墨如內疚萬分,緊緊抱住洛華衣,“華衣,是我不對,我以爲你已經能夠打敗他們了,便――”看着洛華衣慘白的臉卻說不下去。
“便不用殺了他們對嗎?”洛華衣緊皺纖眉,又吐出一口血,來不及迴避都噴在展墨如的胸口。
“華衣,我們先回去,你好了再教訓我好嗎?”展墨如看見洛華衣臉色越來越白,吐血不止,心中痛恨自己,悔恨不已,他不想殺人,可是不包括別人殺了洛華衣自己還下不了手。
自己其實就是個虛僞的人吧,只有在遊刃有餘控制局勢的時候纔會對別人仁慈。
當下用力地扶起洛華衣,讓他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帶他回醫館。
不遠處,竹林,白色翩飛,黑髮在月色下如山澗流泉一樣閃爍銀輝,輕輕嘆息搖頭,最後飛身而起,離開竹林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洛華生等人都被洛華衣嚴令呆在醫館內不許出門,所以他們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麼,一看見展墨如揹着受傷的洛華衣回來,洛華生來不及細問便讓展墨如將洛華衣背進內室,讓其餘人都在外面等。
展墨如將洛華衣放在榻上,立刻要去倒水,卻被洛華衣拉住手,“小墨!”洛華衣聲音低微,虛弱至極的模樣。看着洛華衣胸前的素白錦衣鮮血染紅,展墨如內疚地恨不得死了纔好,“華衣,華衣!”只能急急喚他讓他不要昏睡過去。
洛華生忙裡忙外,又是找藥,又是讓人送水,煎藥。
洛華衣睜開眼睛看着展墨如內疚萬分的樣子便也不再說他,知道他自己已經夠難受,“小墨,我沒事,休息一下運功療傷就好了。”洛華衣費力擠出一絲笑容,手被展墨如用力地握在手心裡,只覺得手上一熱,展墨如一滴清淚滴在他的手背上。
展墨如沒有說話,用力地擦乾了眼淚,依言將洛華衣扶起來,讓他盤膝而坐,運功療傷。洛華生忙過來服侍洛華衣服了內傷藥,“小墨,你走開,我幫公子運功。”
洛華生說着推了推展墨如,“花生,你不是不會武功嗎?”展墨如奇怪道。
“誰說的?”洛華生瞪了他一眼,立刻在洛華衣伸手盤膝而坐,然後又遞給展墨如一個威脅的眼神,他就知道肯定是這個小子犯渾,否則纔不會這樣。
展墨如自知有錯,更加不怪洛華生,連忙到門口去守着,又讓玉竹去看看藥好了沒有,趕緊端過來。
藥來了,展墨如站在一邊關切地看着洛華衣療傷,竟然忘記手上還有藥,就那樣一動不動。過了一會見洛華生收掌吐納,忙上前給洛華衣喂藥。
洛華生看了展墨如一眼,跳下榻,疑惑道,“公子,那郅郎夫妻竟然這麼厲害!驚鴻酔都制不住他們?”
展墨如心中內疚,忙道,“都是我――”
“沒什麼,他們的夫妻劍法本來就非同小可,”洛華衣打斷展墨如的話頭,儘管臉色依然慘白,但是卻停止咳血,精神也好了許多,擡眼朝展墨如笑笑,將藥碗遞還給他。
“公子,你就護着他,肯定是這妖精的原因!”洛華生盯着展墨如,瞪眼威脅他。
“華生,不是你認爲的那樣,你又沒看見瞎猜什麼,你們都先回去休息,我和小墨有話要說。”洛華衣說着讓洛華生出去將門帶上不許再進來,又讓展墨如在他身邊坐下來。
洛華生不樂意但是也只能聽命,又瞪了展墨如一眼便冷哼了兩聲,用力踏着步子走出去。
只剩下兩人,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小墨,我不該讓你殺人。”洛華衣幽幽道。
“華衣,我知道我錯了,”展墨如也痛恨自己爲什麼總是在認錯,可是除了這個又不知道說什麼。
“不,小墨,你沒錯,你的本性便是如此,是我太自私,妄圖改變你,是我錯了。”洛華衣的面色蒼白,便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華衣,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傷害,我――我以爲他們已經――”展墨如想着郅郎夫妻敗像明顯可是洛華衣卻步步緊逼,一副治他們於死地的樣子,可是話卻又說不出來,梗在喉間。
“小墨,敵人就是敵人,敵人再善良,如何文弱,如何窘迫,他都是敵人,在你同情憐憫的時候他給你的是致命一擊,所以以後只要是敵人不論如何都要痛下殺手,否則便是殺了自己殺了自己的同伴!你明白嗎?”洛華衣的聲音有點生硬,帶着絲絲責備。
展墨如用力地點頭,“華衣,我知道了。”
洛華衣擡手輕撫他的臉頰,痛惜道,“小墨,我也不想逼你,可是你可知道方纔若是我慢了半點你便已經――小墨,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麼?”
“華衣,我――”
“好了,我也不是責怪你,小墨,要知道保護自己,”洛華衣無奈地看着他,柔聲道,“你有沒有受傷?”
展墨如使勁搖頭,內疚道,“你替我擋了――”
洛華衣笑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小墨,只要你沒事就好!”
展墨如更加內疚,心中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聽洛華衣的話,再也不讓他難過。
洛華衣內傷雖然重,但是內力深厚,醫術高超,又有諸多好藥,恢復起來也很快。過了幾日,已經大有好轉。雖然尚不能施展內力,卻依然讓展墨如勤加修煉天雷琴,勤習內功心法,同時服食一些增長內力的藥草。
展墨如因爲做錯了事情,所以更加聽話,而且內心裡也許是害怕洛華衣,怕他失望怕他傷心,怕對不起他的深情厚意,怕辜負了他的付出,強迫着自己努力修煉,讓他滿意,因爲他的功力每進一分,洛華衣便笑得燦爛。
“小墨,你也看見了,在這裡即使你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是依然會有人想找你的麻煩,不管是江湖人還是官府,總之只要你有別人覬覦的東西,那麼就總有人不讓你安生,所以你一定要勤加修煉,即使我不在身邊,也能應付自如。”洛華衣除了讓展墨如修煉驚鴻醉,還教他其他的曲子,如果內力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用來對敵。
“華衣,我會努力練習的,不會讓你失望,嗯,爲什麼你不在身邊?你不是說我們會一直在這裡嗎?”展墨如停下手上的動作,扭頭看着洛華衣疑惑道。
“小墨,燕府的事情,我不便公開插手,但是你放心,四公子那邊安排的差不多,不會有大問題的。而且四公子說還需要幾天,這幾日外面有點事情我要去處理一下,所以――”洛華衣朝展墨如歉然輕笑,“小墨,我不是故意要留下你一個人。”
展墨如點點頭,也並不問他什麼事情,只擔心道,“華衣,你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洛華衣搖頭輕笑,“小墨,你放心,這次並不危險,我來回十餘日便可回來,你在家裡不要隨便出去,也不要隨意讓人進來,知道嗎?”
展墨如看着洛華衣一副兔媽媽叮囑小白兔提防大灰狼的模樣,用力點點頭。他總覺得洛華衣很不簡單,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洛華衣時而溫柔款款,時而氣勢凌人,時而君子端方,時而邪魅無常,尤其對敵的時候,那種氣勢讓他覺得窒息。
“記得勤習天雷琴。”洛華衣上前攬住他,將他的頭攬在自己的頸窩處,低頭脣便貼在展墨如的耳際。
“嗯,我會的。”展墨如輕聲道。
聽出他笑得勉強,洛華衣輕笑道,“小墨,不許胡思亂想,我很快就回來,讓玉竹紫蘇他們陪你玩,書房也有很多書可以看,你不會太過寂寞。”
展墨如笑笑,他不怕寂寞,因爲即使那短短三年的記憶,他也多半是一個人在寂寞中渡過的。
可是說是一回事,真正做起來又是一回事。
沒有的時候看見別人有也不會心動,可是一旦得到過,冷不丁沒有了就會很難受。從前的幾個月有洛華衣每日相陪,並不覺得有人陪有什麼特別,可是現在沒有人陪了,才覺得寂寞獨孤。
那獨孤深入骨髓一樣,透過心底絲絲漫漫地透上來。好在展墨如也不是什麼耐不住寂寞的人,在醫館彈琴、看書、與藥僮們下棋踢球,雖然說不上快樂至極,但是也決不至於忍不住寂寞。
但是在一個人有大把時間可以思索的時候,除了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個白衣驚鴻,神情清冷的美麗無比的身影便會跳脫出來,不受控制地撥弄心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