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鄭馨家走的這一趟，浦傑基本確定了一個事實。
鄭馨的抑鬱症，跟她母親九成九脫不開干係。
從他帶着鄭馨進門，都還沒說起抑鬱症的診斷結果，只是說一下今天帶她去了醫院，鄭母就近乎歇斯底里地對着鄭馨就是一頓訓斥臭罵。
這個自身的生活遠遠談不上成功的中年婦女，明顯把過高的期望賦予在自己的女兒身上，甚至完全忽略了遺傳學規律，當現實與期望產生了落差，因此而積蓄的怒氣，又不講道理的傾瀉在女兒的身上。
眼看鄭馨又被責罵得愣愣落下淚來，浦傑壓着心頭的火，剋制着提醒說：“阿姨，當初鄭馨沒有把肚子疼當回事，延誤了就醫的確不對，可她已經爲此付出了過大的代價，您作爲她的母親，有必要這樣一直反覆提醒她的錯誤嗎？”
“不提醒她，她這豬腦子記得住嗎？你是她老闆，又是她男朋友，你就沒注意到她最近不爭氣成什麼樣了嗎？”鄭母氣得臉色都有些發青，“預約的治療時間你能記錯，大夫讓你說上次經期結束時間你能記錯，每天量體溫我不提醒你都能忘，你這麼大怎麼就越活越回去了！”
“因爲她病了。”浦傑拉過鄭馨擋在身後，沉聲說，“我今天帶她去不是看婦科，而是精神科。阿姨，鄭馨病了，抑鬱症。”
“抑鬱症？”鄭母皺起了眉，也不知道整天在朋友圈都看些什麼東西，開口就是一句冷颼颼的嘲諷，“就是那些小明星趕流行一樣動不動就說自己得了的矯情病？心情不好就不好，還鼓搗成病了？開藥了沒啊？開的什麼藥？喜劇片嗎？”
這要不是鄭馨親媽，浦傑手上的包估計都已經砸在她臉上。
“我……我也覺得不是病。”鄭馨在後面弱聲弱氣地答了一句，“可……大夫是這麼說的。我有個同事，也告訴我這個病挺危險的，不注意，後面就可能會想自殺。”
“那你到是自殺去啊！嚇唬誰呢？”鄭母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怒氣衝衝地說，“來來去去，全都由着你的任性。結果呢？你說跟浦傑多試幾個月看看，媽就給你找醫生找藥方，辛辛苦苦幫你熬藥調理，結果呢？結果呢？你就一個月沒成，人就傻了瘋了跟我要死要活了！好，咱去看病，媽陪着你去了吧？結果呢？結果呢？你倒是好好治啊！你爲什麼哭着喊着非要回來，咱們過去這一趟花的錢，都是大風颳來的嗎！現在又給我說什麼抑鬱症，想自殺，你到底是想自殺，還是想折騰死你媽啊！”
“阿姨，您冷靜一點。鄭馨的病真不是開玩笑的，抑鬱症不管，她真會絕望到自殺的。”浦傑耐着性子柔聲勸道，“醫生已經把藥開好了，但這個病不能光靠藥物維持，家庭的支持，親人的幫助也是很必要的。我這裡拿了一份注意事項，只要……”
“注意個屁！”鄭母尖叫一樣地嚎了一聲，“我都快瘋了，怎麼幫她？雯雯，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沒用的女兒。抑鬱抑鬱……你那是什麼藥，乾脆也給我吃幾片，讓我也開心開心啊！”
“阿姨！”浦傑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右拳都不自覺地握緊，“鄭馨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她得了抑鬱症，大家不一起來好好幫她，她會死的！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被浦傑的怒吼似乎鎮住了一些，鄭母向後縮了一下，靠住沙發上的墊子，依然不滿地嘟囔：“不就是心情不好麼，不就是心情不好麼，你說那麼嚴重做什麼？說破天就是個精神病，難道還嚴重得過她不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的問題治不好，以後誰肯娶她？你嗎？”
一句話差點就衝到了嘴邊，浦傑硬生生忍住，憋得喉管漲疼，才換成一句比較委婉的話，“我跟鄭馨還沒分手，阿姨，他依然是我女朋友。”
“可雯雯說不會跟你結婚了。那你們這算什麼？”鄭母的表情看起來陰沉了幾分，“你要白玩我女兒麼？別以爲你有錢就了不起！”
鄭馨有氣無力地尖叫了一聲，捂着耳朵跪倒在地上，緩緩伏了下去，哀號道：“別說了……求求你們……別說了……都是我的錯，從一開始就全都是我的錯……我配不上的……就壓根不該去搶。我錯了……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浦哥……你們不要怪我，嗚嗚……不要怪我……”
“鄭馨，你起來，不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不怪你，不怪你。你別這麼想，千萬別這麼想。”浦傑身心俱疲，怒火上衝，乾脆扶着鄭馨往外走去，大聲道，“好，阿姨，既然你不打算管，我管。鄭馨我接走了，在治好她之前，我來負責照顧她。”
鄭馨惶恐地扭過頭，看着一臉驚愕的母親，小聲說：“浦哥……這……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你媽生你氣生成這樣，怎麼盯着你按時吃藥？醫生囑咐了那麼多細節，那麼多可以輔助治療的事情，你媽能做到哪個？”浦傑怒氣衝衝地說，“難道把你留在這兒，等着你病情嚴重後默默死掉嗎？”
鄭母臉上漲得通紅，起身怒道：“好啊，有本事你就把她帶走養着！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到現在，還不如你一個外人了？帶着她滾！有本事你就一直養着她！到時候她班也不用上，孩子也不用生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跟頭豬一樣，肯定就不抑鬱了啊！”
浦傑咬了咬牙，拉開屋門，帶着鄭馨徑直走下了樓。
他其實從之前的問候電話裡就隱約知道，鄭母對鄭馨的失望幾乎已經到了極點，而這次放棄治療從漢京回來，更是在她最後那點希望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但他還是不能理解，爲什麼一個母親可以絕情成這樣。
兒女難道就是用來寄託父母人生規劃的道具嗎？
他也有個愛發脾氣，歇斯底里起來六親不認的老媽，但他相信，如果自己真有了抑鬱症，他老媽絕不會跟鄭母一樣。
絕對不會。
“浦哥，我……我連換洗衣服都……沒拿。”車開到路上，鄭馨才顫着聲音說道。
浦傑壓下火氣，柔聲說：“不打緊，我給你買新的。按醫生建議的，你以後多穿明豔色調，看着就又亮又暖的衣服，我給你買好多套，你換着穿。”
“可……還有別的……”
“都買新的。”浦傑斬釘截鐵地說，“除了人，什麼都可以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