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開的季節,無論何種花,都有着意猶未盡的細膩與芬芳。
獨立小樓,好風滿袖。
錦言的日子伴着花香過得悠閒,外間張府之事版本日更不斷。
事情如錦言所盼:
張大入獄,張父被聖上斥責,繼而今上下旨,責令各蔭恩世家整頓家風,考查風評等。
經張大一事,面對如此旨意,各家沉默接受,朝野平靜。
經過一段繁管急弦,錦言重歸宅女的節奏。
而永安侯,似乎早就與水無痕和好,自那晚之後,在她面前,從未流露出別樣的情緒。
日子恬淡而從容。
如江水般平靜的流過。
偶爾濺起的幾朵水花:
其一當屬表姐的着落與變化——
淮安孃家來人,其兄怒斥和離丟人現眼。親睹張大歸宿,仇怨已了的表姐不驚不怒,告知兄長自己已另立女戶,自立門戶,與孃家無關。
至於以後,初嫁隨親長,再嫁由自己,嫁或不嫁她自有主張,由不得他人干預。
百里霜講至此處,眉飛色舞:
“……本就該如此!若非有那等迂腐的親長,她也不會一再退讓,直到再無退路!”
“我娘說了,以後表姐那裡,單獨走禮單子……”
真好!這表示認下這門親戚,支持表姐單立女戶。
大周雖可立女戶,但一介女流自已支撐門戶,一無孃家仰仗;二無子女傍身,艱難可想而知。
這無關財物多少,而是社會環境使然。
若能得百里家庇護,以後,無論是再嫁還是不嫁,都輕鬆許多。
錦言衷心爲表姐高興,也爲百里家的仗義讚歎——說是親戚。其實很遠很牽強,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那般善良的女子,應該有好男人珍惜的……
……
其二是名種御衣黃盛開。
在花期中的某一日,永安侯竟真推了公務。午間便回府。
陪長公主用完午膳後,帶着錦言去賞花。
且如他所說,令錦言坐於花旁,備了筆墨,鋪開紙,認真做一幅人比花嬌圖。
老闆有興致,做下屬的自然要配合。
錦言以雀躍的姿態聽從指揮,就如同小時候隨大人去照相館拍照。
重新梳洗,修飾眉毛畫了眼線上了淡粉點了脣彩,髮髻重挽。釵環另擇,裡外換了新衣裙,從態度上顯示出無比的端正認真。
永安侯明顯愉悅,好脾氣地等着她在內室倒飭,沒有半分的不耐。
看來鬧點小意見之後。愛情的力量會更大!
錦言將此反常歸結於水無痕從身至心的安撫——
什麼病一夜之間、一句話就能治好?
什麼樣的煩燥不安,一個眼神就能撫慰?
唯有相思病!
水無痕那般風華絕代的人物,每每想到他,錦言覺得只有親眼目睹過那樣的人,才能領悟到什麼叫做清逸雅緻……
如微滴黛色落於一尺素宣,光影粼動,宣白清雅大氣。黛青幽靜沉美……
他若微笑,心牆坍塌。無以言表的絕美撲面而來,彷彿是輕靈夢囈,淡淡地寫一個關於詩的夢……
所以,永安侯爲他癡迷,再正常不過。
……
錦言按任昆的要求。坐在花間,一直微笑着,微笑着……
春光明媚,整個季節都充滿着活力和清新。
高貴熱烈的牡丹也能開出嬌嫩柔美的一面!
荷澤的牡丹,洛陽的牡丹。與身邊的這朵牡丹,可會有區別?
微笑中恍惚着,那時的牡丹園,人比花多,擁擠的人羣比花朵還熱鬧,吵得一衆牡丹沒了開花時的歡躍,焉頭焉腦……
永安侯屏住呼吸,認真地描繪着,下午的微風吹過,光影自由地篩落……
畫中的人漸漸呈現清晰,彷彿有了生命。
花嬌人美。
花在盛開,人在微笑。
花開是真實鮮活的。
人,也是真實鮮活的——
卻帶了分若有若無之情狀,心境似乎是疏離的。
她明明在那裡,卻又不屬於那裡,就象此刻她明明在眼前,又好象距離太遠,而顯得空虛縹緲……
在這一刻,任昆透過畫紙,捕捉到了另一個不同的錦言,陌生的感覺無從把握。
一個人在瞭解一個人的過程中,會逐漸形成印象。然而當你越來越深入接觸她時,纔會發現完全不同。
之前的認識僅僅是冰山的一角,你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想要感受到更深厚的安定和親近,卻發現,有些門是打不開的,有太多的路不予通行……
……
任昆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的暈染,仿若獨一無二的珍寶又象是怕驚動了畫上的人:
她含笑坐在那裡,睫毛微微翹起,腮下淺淺的酒渦兒若有若無,帶着微微的悵然若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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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哥兒他倆人現在還呆在一塊兒?……”
長公主情緒很高,昆哥兒特意空了一個下午,回府給錦言做畫,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她纔不管什麼踐行諾言還是忽發興致——總之,就是昆哥兒知道對媳婦好了!
象這種紅袖添香寫寫畫畫的事,向來都是閨閣雅趣!
她的昆哥兒竟也願意弄這些了!
長公主的心,這一下午都在歡喜中浸泡着。
“……是呢,好叫殿下得知,侯爺與夫人一起用的晚膳,眼下還在榴園,聽說倆人在書房下棋……”
何嬤嬤笑着稟告。
這的確是好事!
今年真是個好年景!
殿下改了性子,與駙馬爺盡釋前嫌,倆人和和美美的,沒吵過架。
若侯爺能收了心,與夫人一處,府裡早早有了小主子……
想想那場景,不但是殿下,就是她們這做下人的。心裡也高興。
“……嬤嬤,我看錦言一團孩子氣,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要不要找個機會私下裡提點提點?”
長公主有些猶豫。要不要推一把?
若等着這兩人自己好上,不知得再等上多久。
她瞅着昆哥兒是不討厭錦言,但心裡有多喜歡就看不出來了……
也或許,在昆哥兒眼中,就沒把錦言當過女子看!
若是這樣,那還等什麼等!
猴年馬月也抱不上孫子!
說是兩年爲期,誰知會不會是那個混小子的拖延之計?
又怕弄巧成拙……畢竟昆哥兒待錦言與衆不同!
長公主現在是投鼠忌器,既想推一把,又怕自己出手,毀了現有的好局面。
等吧。心中煎熬,焦急難耐。
“……這,”
事關重大,何嬤嬤沒有馬上回答:“依老奴看,侯夫人與侯爺相處自然。若是說開了,會不會……?”
雖然侯夫人不象是個忸怩害羞的,但誰知道呢,這種關係到夫妻房中之事,她聽後會如何,誰也不敢打包票。
“若依老奴看,凡事還是保險些地好!殿下您瞅着。侯爺自打成親以來,對夫人一日好過一日,今年春上比去春親近了許多……”
說得也是,去年春上,昆哥兒只初一十五去榴園,後來又領了欽差職去西北道賑災。與錦言相處的日子少得很!
哪象現在?
每日回府都少不得回趟榴園,若無緊要的公務,必定是在那裡用晚膳,與錦言讀書下棋聊聊天……
唉,就是夜裡不留宿!
雖說那檔子事也未必都得是晚間熄了燈上牀再做……
別人的紅袖添香夜讀書是閨房情趣。他二人確是真的夜晚讀書!
一個不想,一個傻笨,湊一塊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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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你這花兒……”
任昆翻看着錦言的畫紙,不禁訝然。
上回還笑話她將好端端的牡丹花兒畫得黑黑灰灰的,眼下,這一系列的稿子一併看過來——
嗬!
一株名貴牡丹從起花苞到苞長經微綻至盛開,整個過程栩栩如生呈於紙上,宛若親睹!
而其中兩張上彩的畫稿,在黑白之間愈顯美得驚心動魄!
“怎麼樣?還不錯吧?”
錦言得意洋洋,渾身上下均透着快來誇我吧快來誇我吧的肢體語言。
上次,某人居然說她的靜物寫生不——象!
要說你不習慣看黑白稿,還能理解原諒;
居然說畫得不象!
這口氣一直憋着呢——可算等到發作的這一天了!
錦言象個驕傲的小公雞(性別沒弄錯,母雞下蛋後才懂得驕傲,小母雞不知。),湊到任昆身邊,揚着臉討表揚。
“厲害!”
任昆不負所望,很上道,挑起大拇指稱讚!
她呈現的,總有一些他所熟知的不同,不論是想法念頭還是書畫詩詞。
隨着交往愈深,分享的事件愈多,他愈發現小丫頭自有她的一套獨特的處世原則貫穿於她的生活中,多一點隨性,少一點世故,更多的是懷着孩童般的純粹、自然。
她聰明又充滿靈性,將日子過得如此自然,卻常給他柳暗花明般地震撼,明明是從一個極致跌入到另一個極致之中,創造一個接着一個驚喜、感動、充盈的瞬間——
在她那裡,均是日常。
……
永安侯的心如同錯亂的春季,無數新念頭隨着雨絲一同到來,花紅了,草綠了。
花兒一朵一朵地開放,轉瞬又成落紅灰燼;
草長草枯,傾刻間再現荒蕪;
彷彿是魂牽夢繞的土地,嗅着熟悉的香甜,心中瀰漫着陌生而令他悸動的味道——
那是愛和新生的味道——
全新的不被他所熟悉的!
甚至,他自己都未曾正視!
……
紅燭數盞,夜色靜謐,身邊的人,甜而軟,舒心與溫暖……
夜在暖風裡,時間也慢了下來——
即便散漫而荒蕪的心田,也會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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