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
任昆看了看她:
怎麼個簡單法?
這朝廷事務可不象他倆人在花園聊天,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無所顧忌。
朝野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特別此事,波及範圍廣,涉及子孫後代家族興盛!
大周世襲罔替的可不止雲州一家,動了雲州,會驚動所有吃老本兒的,勢必引起反彈,屆時從上到下,凡是走蔭恩一脈的,必是反對到底。
先帝早有此意,陛下亦然,意早遲未動,沒有契機,就是皇帝也不能輕舉妄動,說下旨就下旨。
誰不爲子孫考慮?真要一意孤行,勢必會引起上下動盪。
“……可以先不直接說嘛,”
錦言發現,永安侯做事,素來堂堂正正,極具大局觀,用策多選陽謀,很少會用歪門邪道,不知是在她面前裝,還是本不屑於陰私行事——
不過,陰謀也是謀啊,兵者,詭道也!
於是,某個無良腹黑的小道姑給侯爺出主意:
“那張刺史不是請罪了嘛?等張大謀害人命的事情大白於世,張刺史就不僅僅教子無方,這是家風不正!令他整飭家風,嚴格管束餘下二子。若他提出新的承蔭人選,就留中不發,待吏部考察其人品心性後再做定奪。”
“先只針對他一家,朝廷也不是故意爲難,他確實家風不正,兒子有人命在身!”
“此事了,就勢要求各蔭恩人家嚴格約束自家子弟,朝延將不定期對其承蔭子弟做考評,凡風評不佳者,酌情責令改正或是取消資格,新的承襲人選按先嫡後庶,先長後幼的次序順延,由各家主提報朝延批准。每家有三次換人的機會。”
既師出有名——張大的事確實鬧得太難看;
又保證了各府的利益——誰家也不會只有一個兒子,長子不行。次子來嘛!無嫡可選庶,總歸是肥水不留外人田……
哦,府上只一個兒子?
念在你祖上對朝延有功,允許你從本家同姓過續一子……
若過繼的又出問題——
對不起。這資格就取消了,三次機會啊,你自家不爭氣,不能怪朝延。
這個辦法……
任昆越想越覺得絕妙!
溫和至極,任誰也不能跳出來反對!
承蔭者,都是要爲官主政的,品行不端怎麼可以?
因爲是承蔭,朝延都不考校學問了——不問才只取德,已寬待至極了!
陛下要求各府整頓家風,約束子弟。難道不應該?
哪個敢提反對意見?
那一衆走科考路線的官員吐沫星子能淹死他——
知足吧!朝延如此體恤,若府上的子孫就是不爭氣,還能怪誰呢?
誰叫你們自己不學好呢?
蔭恩中多紈絝,特別世襲罔替的,生下來就是準官胚子。不習文不習武不學無術,只會吃喝玩樂的佔了多數,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
誰家沒幾個這樣的兒孫?
你眼紅?
誰叫你命不好不投胎在這樣的人家?
祖宗不爭氣,怪誰?
怪自己命不好,只能發奮讀書去擠科考路……
任昆敢擔保,這一舉措,定會得到科舉入仕一派的大力擁護……
就算大家對聖上此舉的深意心知肚明。卻也無法反對,這是冠冕堂皇的陽謀,誰也駁斥不得!
“……對,這就叫溫水煮青蛙,雖不能一步到位,但能逐步解決。”
錦言不覺得自己的建議有何不對——
哪有世世代代鐵定爲官的道理?
皇帝還輪流做呢——當然這話可不敢同任昆講。
好主意!
明天下了朝就去找皇帝舅舅稟告此事。回頭先解決張大,之後因勢利導,頒發新旨意……
這件關係朝野的大事,究其原因,竟是從錦言憎惡張大開始的!
張大若有先知。是不是就不會娶平妻虐髮妻了?
這小丫頭,看似溫良無害沒有攻擊性,若真惹惱了她,竟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此時,有星無月,涼亭一角的紅燈籠,在暖暖的春風中輕輕搖曳,蕩起一圈一圈的光暈。
園中各色花木開得正熱鬧,空氣中彷彿有香氣演奏的樂音,縹縹緲緲,在夜色中嫋嫋而來,翩翩而去……
那人的臉掩在夜色中,半邊朦朧半邊白暫如玉,天上最亮的星辰也比不得她明亮的眼睛,含笑的眉眼與上揚的脣,比春風還醉人……
這樣的夜色太美太迷人,任昆禁不住心旌搖曳,語調親暱:
“……夫人這般厲害,本侯心有慼慼然,不敢有負……”
錦言知他在調笑,亦笑言回覆:
“侯爺說笑了,何來的辜負之說?妾身愧煞也!”
談辜負,是您與水公子的事,咱們之間可說不着啊……
任昆的心莫名就是一沉,有個地方好象突然就空缺了,有些難受。
強笑道:“你我夫妻,爲何無辜負之說?”
老大,您還演上癮了,那就繼續配合唄:
“……呵呵,名義上,硬塞進來的,那個,要論辜負與否,也應該是您與別人,那個,我這個算不上……”
聞此言,任昆沉默片刻:“……別人?誰?”
哪有別人?
除了她,何曾有女子令他青眼相看過?
何曾有女子能與他夜下促膝相談?
莫名就有點不被理解的委屈……
“水公子啊。”
人人皆知的事,錦言從不覺得任昆與水無痕關係不正常,提起來自然是落落大方坦坦蕩蕩。
“無痕?”
任昆一頓,莫非她以爲自己會與無痕白頭攜老?
她到底懂不懂?
“……無痕他,他到了年紀就會放出去……”
陡然覺得在她面前談此事,很是尷尬。
“放出去?”
對於小相公們成年變老後的去向,錦言略有所知,可是,水無痕應該是不同的啊……
永安侯對他,不是喜歡得緊嗎?
自從得了水無痕後。他就忠貞無二,再沒有去過煙花之地,只守着井梧軒就心滿意足。
話說,長公主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動水無痕。不就是因爲任昆對他的看重勁兒嗎?
誰都知道,永安侯是因水無痕收的心……
“是,他本是自由身,隨時都能出府的……”
水無痕的賣身契確實不在永安侯的手裡,贖他出來時就放還給他自己收着了……
只是沒永安侯發話,水無痕不敢也不能離開。
自由身也不奇怪,這更是從一個方面說明水無痕對任昆的意義非凡:
“侯爺有情有義,令人敬佩。”
錦言送上真心讚美,任昆還是很懂得尊重所愛之人的,不因其地位低就視爲奴僕。
……
任昆苦笑。就知道她還是不懂!
在她眼裡,自己若對不起無痕,纔是辜負吧?
換個說法再問:
“若將無痕放出府去,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如張大之流?”
“當然不會!”
斷然否認。
永安侯怎麼了?
如此春風沉醉的晚上,他看起來竟有幾分憂鬱。難道是與水無痕的感情出現問題了?
“他那是始亂終棄!與有感情的分分合合好好壞壞有着本質上的不同,不能混爲一談!有緣相識相守,亦可能緣盡分離,這都很正常……”
錦言絞盡腦汁搜刮着語言安慰失意的老闆,殊不知,她愈是好言相勸,任昆的心就愈堵得慌!
“……若沒有無痕呢?”
心底的話不經大腦衝口而出:“你就當他一開始就不存在……”
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倆人是鬧矛盾了吧?
看來火氣還挺大的。直接就到了當對方不存在的程度!
“若沒有水公子?”
錦言笑了:“那我定然還在塘子觀,侯爺您早就是我大堂姐夫了,你我肯定是不會相識的……”
若您早早娶了大小姐錦雲,就沒我什麼事了,這個時候必定還在塘子觀,做她逍遙自在的小道姑。
呃!
永安侯一口氣滯在胸口。上下不得——
的確,如她所說,若是那樣,自己娶的就應該是衛家大小姐……
而衛府,若不是因這樁婚事。也不會想起被遺棄在外的衛四,那樣,誠如她所說,他們根本不可能認識……
心底莫名其妙地就涌上一股後怕的悸動:
若真是那樣,豈不是一輩子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這樣的小丫頭?
這一生,他們都是陌生人!
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生活,彼此不知對方的存在……
若那樣,若那樣,這小丫頭自然是閒雲野鶴,逍遙自在!
可自己的呢?
自己的生活豈不是要無趣至極?
任昆盯着星光下那張帶着甜美笑容的臉龐,心如海潮洶涌,忽爾漲得滿滿的,滿足地要笑着溢出來;忽爾又空落落的,失落地想掉淚……
忽酸忽甜忽澀忽苦,百感交集,心潮澎湃,箇中滋味他嘗所未嘗……
“侯爺?”
耳邊是錦言試探地輕喚,在夜晚的微風中,她的聲音宛若天籟。
滿滿的全是快樂的味道……
任昆忽然就生出滿足與自豪:
哪有所謂的如果!
這是他的小丫頭,小丫頭是他的!
不在塘子觀不在衛府,而是在他身邊!
只要他願意,她就在榴園,在這裡等着自己!
忍不住就縱聲大笑,聲音裡滿是歡暢。
錦言被他突出其來的笑聲嚇了一跳:
這人,不是受刺激過度了吧?忽悲忽喜一驚一詐的……
怎麼看都是一幅爲情所苦的模樣……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水公子那樣的人物,也確實有令人神魂顛倒的本錢!
就她這顆閱盡千般美男如老僧入定般波瀾無驚的心,每每對上水無痕,還猶自撲騰撲騰自做主張地亂跳——
她尚且如此,何況用情已深的永安侯?
這倆人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沒聽說吵架啊?
若真吵架了,長公主定是最高興的……
不行,這倆人不能鬧僵了,否則殿下就會乘人之危惦記起抱孫子的事來……
“侯爺,生活中難免會有些小意外小麻煩……”
爲了自己不變成欠債的,錦言決定好好勸撫任昆:
“換個角度看事情,凡事都會有不同……沒有問題的相處多無聊多平淡啊……”
“平靜中總要有些意外嘛……”
某位客串的知心姐姐掏心掏肺,沒看到暗寂中的那位臉色愈來愈沉:
哪個要你講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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