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了榮恩街,直往城外而去。
儘管不知道這是要去哪兒,但能走出侯府,來到視野更爲開闊的城外,陸清容還是歡快了不少。
看着她有些坐不住的樣子,還時不時掀開馬車的帷裳向外張望,蔣軒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從京城西側的阜華門出來,一路向西。
陸清容一直覺得沿路的風景有些眼熟。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光隱寺的大門逐漸出現在遠方。
原來是到了這裡,陸清容心中暗道,並低頭整了整衣衫準備下車。
卻不想馬車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從光隱寺門口駛過,並未作任何停留。
陸清容轉頭看向蔣軒,面露疑惑。
“怎麼?你以爲我要帶你來寺廟啊?”蔣軒笑着問道。
陸清容剛剛的確是這麼想的,此時便沒有出聲,只是依舊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蔣軒見狀,也沒多想就接着說道:“自從母親去世後,我就再也沒去過什麼寺廟。上次跟你去光隱寺,是唯一的一次。”
陸清容聞言,微微有些怔住。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蔣軒時的情景。
當時她剛來到大齊朝不久,跟隨尹屏茹去濟南城外的清潭寺進香,在那裡巧遇了姜夫人和蔣軒。
“母親……也信佛嗎?”陸清容見蔣軒提起姜夫人時雖然笑容漸斂,卻也面色平和,方纔問出了口。
“也不算太信。”蔣軒想了想,“小時候母親常對我說些‘求佛不如求己’之類的話,但後來父親病倒,府裡的事又越來越不讓人踏實。她就逐漸有了些寧可信其有的意思,故而每次但凡路過個寺廟,總要進去拜一拜才放心。當年在濟南城外?遇見你們的那次。也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
陸清容心裡琢磨着,當時吳夫人還是靖遠侯的平妻。府裡有這麼一個來頭不小的平妻,姜夫人這正妻的位子肯定是不好受的。
越是面對難以接受的現實,人就越希望能從神明之處尋求保佑。
陸清容突然想到,尹屏茹一直格外信佛,不知道是不是跟當初的坎坷經歷有關。
“我母親就是信佛的。”陸清容講了出來,“無論家裡有什麼事,總想着要聽聽高僧的意見,不過這幾年稍微好些了。但若是碰到大事,還是忘不了這茬。”
“哦?”蔣軒有些意外,陸清容倒是絲毫都沒有這方面的喜好。
蔣軒看她此時說話的語氣很是輕鬆,終於不再有這些天的客氣和拘謹,嘴角下意識地翹了起來,突然又接着問道:“碰到大事還會求問高僧?那當初咱們成親的事,可有算過?”
“當然有。”陸清容想都沒想就直接說道:“那時你們已經取回八字去祖廟占卜過了,但母親心裡依舊不踏實,自己也找了高僧來算。”
“那算出的結果如何?”蔣軒一臉好奇的模樣。
“結果當然是好的了,不然也不會……”
陸清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因爲她發現蔣軒此時正含笑望着自己,眼神之中似乎還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讓她看了不禁開始臉紅。
馬車內變得極爲安靜。這更讓陸清容有些無措。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與蔣軒在如此狹小而密閉的環境中獨處,竟是讓她越來越難以應對。
還好就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外面傳來小廝的聲音:“世子爺,到了!”
陸清容這才鬆了口氣,跟在蔣軒後面走出了馬車。
剛一撩開車簾,陸清容就被眼前的景色震得愣在了那裡。
馬車此刻正停在一座山腳下,擡眼望去,入眼皆是紅彤彤的一片。乍一看像是正在燃燒的火焰一般。
待她定睛看過,才發現那是漫山遍野的紅葉。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秋風徐徐。吹得滿山的枝葉搖曳生姿。
此等景緻,陸清容前世也曾在某個景區裡見過,但伴隨着的都是熙熙攘攘的遊客和佔滿山路的人羣。
如眼前這般幽靜的滿山紅葉,她絕對是頭一次見,難免看得有些失神。
蔣軒見狀,忍不住輕笑着擡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方纔讓她緩過神來。
陸清容看着蔣軒的手放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只猶豫了一瞬間,便扶着他的手下了車。
“我們要上山嗎?”陸清容鬆開了蔣軒的手,擡頭望着山頂,似乎再估計着自己登上去的可能性。
如今她的這幅身板,可是還從未做過如此劇烈的運動。
蔣軒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楓櫨山最高處有上千尺,雖然算不得什麼高山,但也不太矮了。”蔣軒笑着說道。
“楓櫨山?”陸清容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蔣軒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完全沒有要提醒的意思。
此時剛剛路過的光隱寺倏地在腦海中閃過,陸清容這才記起,是上次在光隱寺的後院,宋世祥曾經跟她提及此處。
“真有這麼個地方啊?”陸清容不禁感嘆,“我當時還以爲是那人信口胡謅的!”
“這麼說也不爲過。”蔣軒的語氣之中帶着一絲嘲諷,“那時候這裡的樹葉遠還沒有變顏色!我這不也是等到現在才帶你過來……”說到後面,又衝着陸清容展顏一笑。
陸清容沒想到當時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蔣軒居然就記在了心上,此刻反而讓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回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過後,就低頭打量起自己的穿着。
出門前蔣軒囑咐她穿得輕便些,於是她換了件淺綠色繡百合紋斜襟小襖,鵝黃?色的綜裙,看起來清爽利落,登上這個看着不太高的山應該問題不大。
“那咱們上去看看吧。”陸清容下定決心道。
她也希望近距離體會一下滿山紅葉環繞的感受,便和蔣軒一起拾級而上。
幾個小廝打扮的隨從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起初陸清容走得十分輕快。
而且越往上走,石階道路兩旁的樹木越是密集,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灑在他們前行的道路上,腳下那斑駁的樹影更顯出一種別樣的溫暖。
陸清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四周的空氣都格外清甜。
“紅葉不應該都是楓葉嗎?”陸清容左右張望了一番,發現一路走來,兩旁的樹木之上並無掌狀的楓葉,而皆是一片片圓形的橙黃到接近紅色的葉子。
“這山上絕大部分都是黃櫨,只有山頂上纔有一片不小的楓樹林,這裡‘楓櫨山’之名也是由此得來的。”蔣軒給她解釋着,“你若是想看真正的楓葉,就要登上山頂才行了!到時候舉目遠眺,還能看到京城的全貌,那可是一幅你想象不到的景色。”
陸清容不以爲然,回望身後,已經走完一小半的路程,她還是很有信心能登頂的。
卻不想還沒到半山腰處,她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心跳突然加速,腿下愈加無力,步伐變得沉重起來。
而且原本一直保持與蔣軒並肩而行的狀態,此刻維持起來也越來越困難。
在走到半山腰一處小小的平臺之時,陸清容終於忍不住停下來休息,因爲無論是繼續往上爬,還是下山折返,都需要充足的體力才行。
陸清容自從來到大齊朝,對這裡的生活適應得很快,幾乎從來沒有懷念過前世在現代的什麼東西,但此時此刻她是多麼希望這裡能有個索道……
蔣軒看着她神情糾結,面色通紅,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着,知道她是真的累得夠嗆。
“還往上走嗎?”蔣軒問道。
“當然!”陸清容依舊自信,她只記得這個高度完全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卻忽視了這副略顯柔弱的身體早已和前世有所不同了。
“要不我讓他們去山下擡個竹椅上來,你就不用走得這麼辛苦了。”蔣軒看了看身後遠處的隨從,詢問陸清容的意見。
“不用!”陸清容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她一直覺得坐在竹椅上被擡着上山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而且如此一來,便意境全無了。
蔣軒見她那紅撲撲的小臉上表情異常堅定,也不再堅持。
在半山腰的平臺上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陸清容終於恢復了些體力,繼續跟着蔣軒往山頂走去。只是爬山這種事,雖然前面一口氣走了一半,但只要一開始歇,後面就會變得越來越累,休息得也越來越頻繁。
待到陸清容被蔣軒攙扶着登上了楓櫨山的頂峰,已經足足用去了剛纔兩倍還多的時間。
但當她走進山頂那片紅葉似火的楓樹林中,身上的疲累之感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她也終於親眼見到了“霜葉紅於二月花”是怎樣一副景象。
此時目光觸及之處,皆是掌狀五裂的楓葉,在徐徐秋風的吹動下,像是無數只環繞在她身旁的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只是當秋風吹過時,剛剛因一路爬山而滿身大汗的陸清容,瞬間被這股冷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下一個瞬間,背後突然一暖,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