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軒從鎮北將軍府回來,已經是戌初時分,天色完全黑下來。
陸清容見了他,連忙吩咐擺飯。
“你也還沒用飯?”蔣軒有些意外,神色也不似往日那般自然。
“你出去時沒說晚上不回來。”陸清容笑着說道:“而且我之前的確還不餓。”
蔣軒看着面前的陸清容,此時身着蔥綠色杭綢小襖,青碧色綜裙,發間只隨意戴了支木蘭花羊脂玉簪,清新而淡雅。
他突然想起夏天的時候,侯府後院景湖之中那含苞欲放的荷花,似乎與眼前之人很有幾分相似……
片刻失神過後,蔣軒連忙收回了一直停留在陸清容身上的目光。
不知是因爲剛纔瞬間感到有些尷尬,還是本來就想說,蔣軒下意識地開口解釋起來。
“我也沒料到今天會在鎮北將軍府待那麼長時間。”蔣軒實話實說,“對於這次去漠北的事,孫大人比我想象中還要上心。”
“是漠北又有什麼新戰況嗎?”陸清容記得孫一鳴前些天就曾經讓蔣軒帶他去向姜元昭請教過一次了。
“那倒沒有。”蔣軒接着把今日孫一鳴同他說的話,給陸清容詳細講了。
聽到最後,陸清容不由雙眉微蹙。
孫一鳴口中那位年輕後生,無疑說的正是江凌。
但蔣軒提及此處之時明顯帶着的試探意味,讓她心裡咯噔一下。
陸清容首先想到的是,難道上午在陸府的時候,自己同江凌的幾句對話被他聽見了?
稍一細想便認爲不大可能,當時的南小院並無旁人在。
“這位被孫大人如此看重的年輕後生,是何許人?”陸清容覺得經過他這麼一番說辭。自己若是不聞不問,反而顯得奇怪。
“說起這人,你應該也是認得的!”蔣軒似笑非笑地說道。
話一出口。他自己本是有些後悔的,卻也只能接着問道:“正是江慎之大人的長子。江凌,你可曾知道?”
片刻的功夫,陸清容心中卻是百轉千回。
蔣軒怎麼突然提起了他?
而且今日自打蔣軒一回來,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難道也跟江凌有關?或是對自己有什麼誤會?
陸清容的第一反應是有些生氣。
如果他真的對江凌和自己的關係有什麼想法,大可直接開口詢問,如此這般繞圈子,難免和她印象之中的蔣軒相差甚遠。
蔣軒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只是話已出口。也只好等着聽她如何回答。
“當然知道!”陸清容並沒有考慮多久就開了口,“他們一家就住在陸府的南小院,我怎麼會不知道,而且今天上午我還看見過他呢!”
蔣軒對她的回答顯然十分吃驚,竟是有些愣住的模樣。
而陸清容如此這般作答,並非是在鬧脾氣,而是仔細考慮之後的選擇。
她和江凌完全沒有任何不妥的關係,心中自然坦蕩。
而且蔣軒今日爲何有此一問尚不得而知,與表達自己的不滿相比,她還是更希望先把江凌的事情說清楚。以免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越積越深。
蔣軒還沒從她剛剛的回答中緩過神來,陸清容已經接着說道:“上午順便去南小院的江姐姐那裡坐了片刻。聽她講了不少有關她大哥去漠北的事……也碰巧遇到了江凌本人。”
如果說剛纔蔣軒還因爲她的坦白而頓感無措,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那麼聽了她後面的話,則是突然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欣喜,甚至之前一路上困擾着自己的關於信封上字跡的問題,此刻也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聽說他這一去走了有大半年,你們應該也很久沒見了!”蔣軒輕鬆而隨意地接着她的話往下說,不再有任何試探的意思。
陸清容卻還沒有結束。
“是有很久了,自從成親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陸清容緩緩說道:“不過他外出遊歷之時,曾經寄過兩封信給我。”
陸清容就說到了這裡。然後便擡起頭來,分外平靜地注視着蔣軒。
此時蔣軒的心情十分複雜。
有意外。有欣喜,同時也隱約感到自己今天的發問許是有些唐突了。
陸清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他顯然不會再繼續追問下去。
正在蔣軒打算把話題岔開,緩和一下二人之間略顯尷尬的氣氛,門外突然傳來丫鬟們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着便是進到屋裡來擺飯。
起初蔣軒還覺得這正好幫他們緩解了氣氛,但飯還沒吃上幾口,他就已經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了。
平日裡但凡他和陸清容單獨在一起,都很少會遵循“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兩人?大部分時間都是有說有笑,即便安靜的時候,也輕鬆自在得很。
而現在的情況就顯得很反常。
陸清容的表情倒是依舊十分平靜,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但她一直顧自吃着自己碗裡的米飯,即使夾菜也只夾離自己最近的那盤她平時並不怎麼喜歡的清炒芥蘭,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別處,更別提說話了。
直到二人悄無聲息地用過晚飯,蔣軒才清楚地意識到,陸清容這是不高興了。
就因爲自己剛纔唐突的提問嗎?
蔣軒開始總覺得不至於,以他這幾個月對陸清容的瞭解,她絕對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而且有什麼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想是再過片刻就好了吧。
可沒想到的是,直到晚上二人在內室的屏風兩側分別就寢,陸清容依舊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直接導致了他一整晚都沒睡踏實。
而陸清容也同樣失眠了。
剛開始的時候,她的確是因爲蔣軒問到江凌的事而有些不快,甚至可以說是委屈。
畢竟從始自終自己對江凌都沒有半分的意思,也沒有做過任何越矩之事。
更何況即使是江凌,她也尚不能完全肯定到底真的對自己有心,還是純屬性格灑脫而導致的行事隨意。
但陸清容其實很快就想通了,蔣軒很可能也就是隨口一問,未必是對她有什麼猜疑。
她後面之所以仍舊有些鬱悶,並非因爲蔣軒,而是因爲她自己。
越是回想晚飯前二人的對話,越感覺蔣軒的話沒有半分不妥,平時他們也都是這樣聊天的,甚至今天蔣軒並沒有跟她開過任何的玩笑。
而越是這樣,陸清容心裡越糾結。
爲什麼蔣軒只是隨口提到了江凌,她就如此小題大做起來?
是對自己的過往沒有信心?
還是不能接受蔣軒對自己有半分的不信任?
然而不管是因爲什麼,都只能說明一點:她對蔣軒的感情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似乎有些期待與蔣軒的關心能夠更加親密一些。
至於是友情發展到後來變得想要獨佔,還是又有了其他說不清的情愫,她自己也不十分確定。
而越是不確定,她心裡就越是忐忑。
到最後變成了一見到蔣軒,就有些慌亂,不知道該說什麼。
之前二人那種輕鬆隨意的相處氣氛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比陌生人還不如的侷促不安。
蔣軒原本還想着,以陸清容的脾氣,即使再生氣,睡醒一覺也應該忘得差不多了。
沒承想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頂着兩個黑眼圈的陸清容,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也只得到了“沒事,中午歇一歇就能緩過來”的說辭,便沒再有其他交流。
之後連續好幾天,陸清容雖然不再像那天一樣一句話不說,卻突然變得格外客氣起來,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但那種疏遠的感覺無論如何都是藏不住的。
不只是蔣軒心裡既納悶又彆扭,陸清容同樣也不希望這樣。
但她就是沒有辦法再找回原來那種輕鬆相處的狀態。
有些情緒就是這樣,來得猝不及防,讓人不知該如何面對。有時即使在理智上已經完全想通了,但就是沒辦法指揮行動。只要一做事,一開口,那些本以爲克服了的情緒又會突然出現,讓一切都難以再恢復如初。
陸清容的心情如此糾結而複雜,但蔣軒卻是不知道的。
他現在的認知只有一個,那就是陸清容生他的氣了。
故而他這幾天的目標也只有一個,就是想辦法讓陸清容消氣。
好在二皇子還在新婚之中,而羽林衛的差事向來不用他操什麼心,故而這些天他基本都是待在榆院,一日三餐,頓頓不落,還不時找些話題跟陸清容閒談,卻一直都未見什麼進展。
這天用過了早飯,蔣軒從書房寫字回來後,饒有興致地回來找陸清容:“今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你還從未去過!”
“可是一會兒甄先生還要過來上課的。”陸清容本不想掃了他的興致,但也只能實話實說。
“我已經派人去告訴了甄先生,今兒個給你放假一天!”蔣軒早有準備。
陸清容微微有些驚訝,原來他並非臨時起意。
“我們要去哪兒?”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那我穿些什麼合適?”
“輕便些就好。”
陸清容點了點頭,很快回房更衣完畢,跟着蔣軒一起坐馬車離開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