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閒閒地轉過身,臨走時,又回頭向我一笑:“考慮一下我剛纔說的話吧,這個世界屬於強者,而弱者就算勉強存在,活得也不會快樂。”
他從澤的身邊經過,優雅地行了個鞠躬禮:“我的朋友,請原諒我沒有保留以往你教我的一切,那是因爲我不喜歡那一套,雖然你自己樂此不疲。”
“你快樂嗎?”澤只是問他這句,“你自以爲是強者,有資格生存在這世上,可是請說實話,你覺得快樂嗎?”
笙驀然收起笑臉,那種惡狠狠的表情又回到他臉上,然而在澤的面前,他不敢發作,權衡利弊後,忍住氣,擰頭大步出去。
“關上門。”澤對身後的年輕人說,他是個秀美少年,衣着華麗,表情溫順。
“你還好嗎?”他過來詢問我,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輕輕撫摸我長髮,“朱姬,早點讓他們把她的屍體安葬吧,何必強留住她不放。”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追問,“剛纔笙說的一切你都已聽到,我本身有缺陷,對不對?所以我還能流眼淚,所以我這麼迷茫難安,作爲你的同類,我根本不合格。”
“是的。”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當笙找到你時,他自己變身也才幾十年,如同孩子生出了孩子,你的確是有些與衆不同。”
與衆不同?笑話,他真是嘴下留情,其實我根本就是一個怪胎。
半抹嘲笑才爬上嘴角,澤伸手過來掩住:“朱姬,不要想太多,我還在這裡,我是你的朋友。”
他優雅地環抱住我,秀碧的眼珠純淨體貼。
“不。”我堅定地說,“我的朋友只有一個,劉夫人,她死了。”
“那請把我當做你的助手,我會每時每刻陪在你身邊。”
“我不需要助手,這些年了,我一個人很好。”
“那麼只是一個熟人好不好?”他笑,一點也不生氣,“這點你無可否認,我認識你。”
他這是在哄我,我越是認真,他越是放鬆,在他眼裡,我就像是個在發泄情緒的小孩子。
唉,我鬥不過他,柔能克剛,他是一隻涉世圓滑的吸血鬼,於他面前,我的百年之身,根本不值一提。
“皮納爾。”他輕輕叫。
那個秀美的少年立刻走過來,立在他身邊。
“這是我最忠貞誠實的僕人,朱姬,如果你願意,他也會是你的僕人。”澤拾起他的手,過來放在我手上,“但是請記住,鑑於他的人類身份,你要學會控制自己。”
皮納爾向我一笑,雪白的牙齒,膚色柔膩如上好象牙,他大約有二十歲,纖細淨麗得像支水仙花,自己翻轉手掌,把左腕獻在我面前。“小姐,請。”
如此殷勤,我倒吃了一驚,看了看那支手腕,上面隱隱的傷疤,大概是澤以前的傑作。
“不,謝謝。”我推託,“我現在不想……”
“隨時恭候您的吩咐。”皮納爾拉起我的手,親一記手背。
我反而一呆,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澤大笑起來,“朱姬,你會習慣的,我的方式與笙不同,我主張與人類平和相處,劉夫人是你的朋友,我也有許多人類的朋友,我們以物易物,彼此尊重,關係很融洽。”
“看得出。”我喃喃地,皮納爾正笑吟吟地凝視我。
“劉夫人的喪事就交給皮納爾處理吧,那個管家也許會害你,也許不會,你需要雙陽光下的眼睛,我的皮納爾會盡到責任。”
“是。”少年微笑,“這是我的榮幸。”
有澤在,一切都能安排得很好,在他的照顧下,吸血鬼生涯也能像人類一樣愜意簡單,我開始明白爲什麼笙那麼恨我,我奪了他的寶藏。
皮納爾不但溫柔,也精明,劉夫人的喪事很快辦妥,他對管家說:“朱小姐因傷心過度,恐怕出席不了儀式,我的主人會安慰照顧她。”舉止得體態度堅定,管家也沒有辦法,他約了律師晚上來讀遺囑。
原來劉夫人早把一切佈置好,她沒有親人,便把大部分的財產留給我,包括這棟老屋,其它僕人也得到了一定的財產,所有人臉上都笑嘻嘻。
唯有我仍覺傷悲,“死”之概念從未如此分明清晰,我甚至得了恐懼症,不再願意殺人獵食。
對此,澤統統接受,他周到地爲我佈置了若干僕人,各個都會忠心到隨時切開肌膚餵我吸血。
“您滿意嗎?”他們甚至關心地問,“我的鮮血是否令您愉悅?”
天曉得這是一種什麼感覺,我更覺罪惡,不願多喝。
“你憔悴了。”澤說,“我的僕人沒有盡責嗎?或是你的食物不夠?爲什麼你的皮膚頭髮都不再有光澤?”
我說我是一個廢物,再也找不到正確的位置,劉夫人死後,我既不願捕殺人類,也不願意與人類共處。
“是不是笙的話對你起了作用?”澤撫我的面頰,口氣穩定,“不要相信別人的話,尤其是來自你敵對方的評價,他們只說自己想要說的,並不關心這是否事實。”
“可我的確不算吸血鬼,我這麼軟弱、無能,我甚至還能掉眼淚。”
“那正是你的奇異所在,我喜歡你,朱姬,你是我的寶物。”說話時,他用指環刺開身邊僕人的手腕,用水晶杯接了鮮血,然後端到我面前,“笙是一個獵人,他只會掠奪,不肯商量;而我是一個商人,我會在各種矛盾中取得妥協;至於你,卻是一個女人,爲生殺得失操心擔憂,也許你不是一個真正的吸血鬼,但我喜歡你,只因爲你在長生的同時居然還能擁有感情。”
他把杯子湊到我脣前,我看了半天,終於,還是啜了一口。
“這麼多年以來,同類我已經看得太多,雖然我們是共進同出的夥伴,但是,只允許有一個夥伴,許多年以前吸血族曾遭遇過滅絕性大屠殺,從那時起,被要求分散狩獵,不能聚會集合,所以,我們禁止羣居。”
“你是說笙現在是獨身一個,因爲我沒有死,他也不能尋找新的夥伴,所以他恨我,希望我早些死去?”
“是。這裡的人早已知道有我們的存在,他們無時不刻不在提防,沒有了夥伴會非常危險,笙只是在與你搶奪生存的機會。”
我不說話了,在心裡,我其實想說:“我希望是我死。”
“我們要小心,笙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他不會放過你。”澤有些擔心,他把我搬到自己的城堡裡,那裡的房間整日照不到太陽,隱隱有股黴味,卻是我們的安全居所,皮納爾整天跟在我身邊,笑容如鮮花一樣可愛。
“我曾經見過主人的其他朋友,也有非常豔麗迷人的小姐,可是你和她們不一樣。”他討好地說。
“哦?”
“她們都是冷冰冰的,看人時既叫人着迷又叫人害怕,不會像你一樣會得表情憂傷。”
我聽了嘆氣,臉色陰沉下來,他立刻不敢多說。
“你還是不快樂?”澤問,“要不要我爲你舉行盛大舞會?我認識此地最美麗的男子與女子,每一個都比玫瑰還芬芳。”
他果然去做了,城堡裡衣香鬢影,擠滿了人,他帶我遊走其中,看金髮女子裸身狂舞,雪膚長睫的少年眼裡似能滴出水來。
奢糜燦爛,生活原來可以如此放蕩不羈直到末日。
大廳中擺放了無數支玫瑰,顏色鮮紅得如同人的血液,澤過去摘了一朵別在我耳邊,大聲說:“傳說天使喝醉了,在白玫瑰中整夜跳舞,不小心墜身入花叢,從此世上纔有了紅玫瑰。”
衆人鼓掌大笑,紛紛上來採摘花朵插到女子發上。
我卻不明白,問他:“天使是誰?爲什麼他的眼淚可以變成鑽石,而鮮血會染紅花朵?”
“天使是我們的宿敵的僕人,人類的寵愛。”他眨眨眼,輕輕地笑,“其實我們根本是誓不兩立。”
我的天!我更迷惑,可來不及多問,他又拉我去到別的房間。
有雙情人在天鵝絨窗簾下糾纏,沒有燈,我也可看到修長的像菊花的瓣,圍在強健的男人身上,空氣裡迷漫着曖昧呼吸,我睜大眼,看他擠壓她、肆意攻擊。
“這就是男女之情。”澤在我耳邊低低地說,“人類比之如魚水,這時候他們的血液最沸騰奔涌,無上的美味。”
這話真耳熟,誰說過的?年輕人動情一刻的血液最天下無雙。
“來,我們一塊去嚐嚐?”他拉我的手。
我身不由已。跟他慢慢湊近去。
他們沉酣在快樂裡,渾不覺危險已至,男子俯身在女子身上,露出底下嬌嫩香肩軟玉一樣的腹股。
“要小心,別驚動了他們。”澤極輕極輕地說,“若受了驚嚇,血水會凝結變酸,我們要辦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他用不着這麼小心,他們根本魂魄出竅,覺查不到任何周身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