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文深打開手機備忘錄,在最新的那一條中輸入:“還在?”
他似乎對自己身處無名黑客監視之下的事實接受良好。
從未將注意力移開的系統立刻將這信息傳達回來,“管理員,文未復提前回話了。”
“這麼快?那繼續。”關理放下看到一半的競賽頁面,投入這場各懷心思的隔空對話。
數據庫在手,檔案什麼時候都可以看。
而文未復要是跑了,再找一個同等級的作者可不容易。
“你的回覆比我預想的更快,已經做好決定了嗎?”他指揮系統寫下這樣的文字。
“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你口中文學創作項目的具體內容。”
“這算是相信我說的話了?”
“相不相信都沒關係,那不重要。”文深早已練出高效又準確的打字速度,但在這場對話中,他的速度慢了下來,“這是你說的。”
還差點打出錯別字。
關理和系統沒有意識到他的猶疑。
準確地說,他們都對一個職業網文作者的極限手速缺乏認知。
這並不影響關理根據形勢作出判斷。
以文未復的身份和地位,又是在《世界式審判》動畫製作的關鍵時段,想必他沒有多餘的閒心與興致來跟自己浪費時間。
所以這便是願意合作的意思了。
把“克蘇魯神話”的設定告訴他?
“管理員……”系統本能地想要阻止,一時間又找不到理由。
雙方都不信任對方,卻又都存在着合作的意圖,總得有一方主動一些,表現自己的誠意。
目前來說,關理這邊的需求更迫切,率先自曝也理所當然。
可他們承受的風險也更大。
把項目內容透露出去,文未復遲早能借此摸到他們的輪廓,將“穿越者”的身份一起扒下來。
關理看起來倒不在乎這事,那是因爲他折騰慣了!
它能不在乎嗎?
“賭一把?我對文未複印象挺好的。”關理下達了指令。
系統還能怎麼辦?它也只好嘆一口氣逼不去在乎了。
賭了!
希望文未復的人格與他在網絡上表現出來的相差不多。
“克蘇魯神話世界背景?你們用神話寫科幻?”
“這種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科幻的範圍遠比常人以爲的更加廣闊。”
“我知道,過去有很多作者也這麼做過,但時代已經變了。”
“黃金時代遺失了,仍有人在懷念;白銀時代衰落了,還有人在奮起;你又怎麼知道這個時代該是什麼樣的?”
“你這是偷換概念,我們說的不是一個東西。”
“差不多。”
“差很多。”
“好吧,這個問題說不出結果了,我就想問你對克蘇魯感興趣嗎?”
“讓我來寫?爲什麼。”
“你是當時代最適合的作者。”
“這算什麼理由?我連個科幻作者都不是。”
“不是隻是因爲你不敢寫,你想寫的不是神與科幻嗎?那就寫啊。”
“說得太簡單了,如果我有把握,也不至於在其它分類試過這麼多次。”
“世界觀就在這兒了,寫麼?”
“就算我下一本書決定爲這種題材,也不一定要用你的世界觀,這個……所謂‘被穿越者帶來的克蘇魯’?”
“你要是不喜歡,換個名字也可以,我只需要一個反真理反科學反人智的科幻範式。”
“我覺得我們說得不是一個話題。”
“這是還沒有人寫過的題材。”
“那又如何?沒寫過的題材多了去了。”
“宇宙冷漠與人性疏離,最符合當下社會的內核。”
“我還不如去寫賽博朋克。”
“註定偉大的作品都是順應時代的,我一定會讓它誕生,最初的作者不是你也可以。”
“……你剛剛纔說我是最適合的。”
“湊合一下也能寫,反正差不多。”
“差很多!”
“你又不想寫!”
“誰說我不想寫了!”
“……”
“只是對這種風格很感興趣,沒說要寫你的克蘇魯。”
關理差點笑出聲,系統很想捂臉。
他忍住笑意,繼續說道:“現成的框架與作品體系就在這裡,要不要來看看?你將影響整個時代。”
文深被其中某一點吸引了,“現成的作品體系?”
“克蘇魯是個完整的創作體系,在其它世界有不少作品,雖然不能抄到這個世界來公開發布,但是私下閱讀是沒問題的。”
“其它世界的……作品?”
“對,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個穿越者。”
“穿越者還有這種福利的嗎?”文深不淡定了,“我以爲網文裡面那些自帶作品庫的文抄公都是騙人的!”
“那確實是騙人的,現實中的文抄公會被時空版權局拉出去審判。”關理極力撇清自己與文抄公的關係,堅決不同流合污,“只有公開版權與合法授權作品可以跨世界傳播。”
“比如克蘇魯?”
“比如克蘇魯。”還有《SCP基金會》。
“開眼界了……你還真是給我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啊。”文深在輸入這句話後停頓了一會兒。
很短的時間,漫長又凝滯。
“人類的存在對於這個冷漠混沌的宇宙來說毫無意義。”
關理看到備忘錄中被寫下的句子。
是文未複寫的,也是說出“克蘇魯神話”世界觀本質的一句話。
於是他迴應道:“是的,毫無意義。”
“我一直也是這麼認爲的。”
“很真實,太悲觀。”
像洛夫克拉夫特那樣相信着宇宙之浩與人類之渺的,是“宇宙主義”還是“機械唯物主義”?
洛夫克拉夫特接受了一種宇宙冷漠的哲學。
他相信這是一個沒有任何目的的機械宇宙。
文深也是如此。
他向來不認爲科學真理有意義,有意義的只是此刻的美學。
“比終極更珍貴的,是走向終極的過程。”他寫道,“即使這些必然被遺忘。”
現代人越來越明白,自己所處的世界是漠不關心的自然。
千年萬年人文豐碑,在廣博的宇宙中不值一提。
時光風化一切,記憶不存點滴。
生命掙扎在過於浩瀚的海洋,企圖永遠留下自己的名字。
——想要被記住。
——我們在這裡。
黃金時代的科幻創作就是出於這種心態。
他們書寫生存與毀滅,描繪萬物與羣星,映射真理與終極。
他們想要把人類這個過於渺小的命題嵌入永恆的時間。
這是一代人的“宏大敘事”情懷。
後來的惡德美學、賽博朋克,縱使寫得再好,也缺乏那樣直達至高的勇氣。
說好的星辰大海,你卻給了我虛擬現實。
關理:“所以?”
文深卻轉變了話題,“很有意思,時空版權局只收錄文化作品,科學理論反而不受保護。”
“我想是因爲——科學可被重複,而藝術不能吧。”
科學,確切地說,對現實的總結與解析,是客觀存在的準則與定理。
它們只是被發現,而非被創造。
藝術恰恰相反。
真正偉大而美好的藝術,都是創作者腦海中偶然迸發出的點點星光,是絕不客觀的存在。
藝術是獨一無二的,藝術是不能複製的,藝術是人類窮盡工業文明後的唯一避難所,是創作者與神交會的剎那絢爛。
因此科學受到尊重,藝術受到保護。
“總體來說是個好消息:我寫的作品,會被其它世界記住。”
更遠的會是什麼,文深也不準備去想了。
這已足夠。
“無名的穿越者,一起來創造時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