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知道,塞巴斯蒂安·莫斐先生對於爭端的反感,芮內因爲神裁決鬥已經帶給他足夠兩輩子的怨恨了。雖然人類早已離開叢林,告別了原始野蠻的生活方式,但鬥爭心永遠和和平一併存在,這得益於人類的心靈同時適於這兩種完全對立的信念同時生長,因此無論如何譴責自相殘殺,以個人爲單位的決鬥或以集體爲單位的戰爭,或讚揚和維護整體的和平甚至不惜以更多的暴力爲代價,都是無可厚非的。莫斐更願意避開這樣的事。慷慨的風塢灣讓風谷村人心胸開闊,明亮的星空教會他們心裡敞亮,是因爲這樣鬥爭心才翻不過山脈,更住不進莫斐的心中。本尼迪克特希望可以利用莫斐的肌肉來作爲威嚇,更有把握在要求助手也戰鬥的情況下勝利,而他本身比他矮小很多,卻翻了倍得好鬥。莫斐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面,心裡亂糟糟的,拿定主意要阻止這場暴行。
擁護者街空無一人,市民們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生活的跡象。連風也沒有,而最近的城市幹道隔着四條街區,最近的工廠煙囪已經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房頂後面隱隱約約的黑煙。儘管臨着運河,水面上漂浮的只有泡沫和水藻。一切證據都在表明,擁護者街是舊城區被人遺忘的角落之一,無疑是決鬥最適宜發生的場所。這樣的場景讓莫斐相信,本尼迪克特肯定來過這裡很多次了,而且既然他現在活着站在這裡,也說明他的刀刃侵害過其他人的生命。他上下打量着本尼迪克特,反感油然而生,英武的神姿被曲解爲虛榮,年輕人的傲氣和勇敢被曲解爲狂妄自大,而他頭上戴的那頂被揉得皺皺巴巴地三角帽是最醜陋的,他認爲所有的殺人犯都戴着這樣的帽子行兇。然而,本尼迪克特要面對的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兇手,他們的身份和本尼迪克特的命運息息相關。
“他們還沒到,是因爲我們來早了,該死的,我母親甚至連讓我在家裡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本尼迪克特把劍掛在一個店鋪外面的螺絲上,他的同伴也效仿。
“誰沒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的確有一件值得處理的矛盾有待解決。”
“什麼矛盾?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嗎?”
“你說你不爲我父親幹活,老大。”
“但我沒說我要給你當助手,而你也事先沒告訴我這是要去決鬥!你父親……你母親會怎麼想?”莫斐叫了起來。
本尼迪克特似乎被惹火了,他粗暴地一把推開大塊頭莫斐,眼睛裡充滿厭惡:“正直的人,你什麼也不懂,是不是?”
“我知道的比你所以爲的多。”莫斐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有一個朋友,是我最信任的人,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值得內疚的事情,她的幸福和名譽卻被一次決鬥毀滅殆盡了。我不願意看到這件事再次發生,在我面前,我不會允許。”
本尼迪克特的表情扭曲了:“得了吧,你是認真的?”
“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我怎麼敢開玩笑?”
他從兜裡拿出一個皮酒袋,喝了一口遞給莫斐,後者搖頭拒絕了:“我們來談談你的那個“她”,你在意她,是嗎?”
“我敬重你的父親,本尼迪克特,因此我認爲我有責任不讓他失望。如果你死了,我以後還怎麼見子爵先生?”
“喔,子爵先生嘛,他纔不管我。”本尼迪克特輕笑道,“該和我母親結婚的應該是你纔對,莫斐先生,這樣你們倆聯手就可以把我活活煩死。”
莫斐嘆了口氣,面對這個更加年少的青年,他無法試圖讓他對人身安全產生一絲概念,更不能動搖他的意志,於是重重地把身體倚在門上,這時他纔想起來裡面可能住的有人。街道仍然是安安靜靜的,和所有即將發生兇殺的案件地點一樣,預示着這個城市還需要一次鮮血獻祭來保持人性中的野蠻傳統。
“你找錯人了,這不關我的事。”莫斐站正,決意直接離開,頭也不回。
“那你就錯了,現在已經是五點二十一分,最多過九分鐘我們的對手就要來和我們見面了。”本尼迪克特正坐在路牙子上,用劍刃削着他漂亮的指甲。
“那又如何?”莫斐沒有繼續往前走,但也沒有回頭。
“那又如何?”本尼迪克特噌地站了起來,叫道,“那又如何?這是一個正直的人說的話嗎?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夥計。如果沒有助手,決鬥無法進行。”
“那正合我意,你也許可以和我一起回去,然後告訴你母親你剛剛去了哪裡,並乞求她的寬恕。”莫斐說。
“我不知道我的幽默感哪去了,但對於你這句話我還真的笑不出來。”莫斐感到什麼尖東西頂住了他的後背,“如果對手帶着他的助手看到我只身一人,他們會認爲我根本找不到可以爲我擔保榮譽的人,這是極大的恥辱。如果你想逃走,儘管試吧,我會捅穿你的身體,然後等對手來了告訴他們我的助手試圖背叛我,因此我報了仇,這樣我至少可以向他們證明我捍衛榮譽的勇氣。”
本尼迪克特滿意地看到莫斐慢慢轉過了身,但意外地看到這個大漢兩眼睜得大大的,裝滿了驚恐。
“很好。”他收回了他的劍,放回劍鞘裡,“別那麼害怕,你不會死的,助手的工作就是看好動作有沒有犯規。你不知道規則對吧?沒關係,我會在敵人來得及犯規前把他捅倒。”
這一刻,莫斐真的希望本尼迪克特可以像他承諾的那樣殺死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可是他還不禁問道:“到底是爲了什麼?”
“啊,這個嘛。”本尼迪克特往街心吐了口痰,“今天我在國會大樓拿着劍走,看到了羅素伯爵,我撒腿就跑,可是有個不長眼的就這麼絆了我一跤,我一下子就摔到一個泥潭裡。我被那個傢伙抓住胸口拉了起來,正準備找他算賬,不過看他精緻的斗篷和長外衣被泥水弄髒我也比較解氣了。他說:‘下午,五點半,擁護者街。’於是我滿意地接受了,跑回家又拿了把劍,然後我們就到這來了。”
如果這也能構成用生命做賭注的理由……可有一件事更加重要,它關乎着莫斐的自身生命,於是先說了出來:“那爲什麼用兩把劍?是爲對手準備的吧?”
“哦,不,是給助手的。咳咳,在決鬥場上一切都說不準呢,有時候……瞧瞧你!你這麼大塊頭,肯定不礙事!”本尼迪克特拍了拍莫斐家族遺傳的胸肌,“喔,看那邊,他們準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