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了客棧吃午飯。到了下午,早上所打算的所有參觀城市的計劃都沒了興致,一方面是教堂的閉門羹,另一方面是午後的昏睡感。莫斐開始給家裡寫信,他試圖把他所見到的所有城市繁貌都寄回家,但這實在是太難了。他不斷地用“難以置信”,“不可思議”和“無法想象”來形容吉爾尼斯城的任何細節,然而這相當於白說。窗外的街景總是打斷他的思緒,一會看看這輛馬車,一會望望那件漂亮的道袍——從芮內的制服上看,他本來以爲牧師的服裝應該都很簡樸——,還有一個在街對面丹尼爾·查羅[1]故居前用鼻子頂起十顆鈕釦的雜耍者,他撿起大家拋到攤在他面前的破布上的硬幣時也沒讓鈕釦掉下來,治安官讓他別在紀念館前礙事時他也是頂着鈕釦走的,它們顫顫巍巍地摞在一起就是不掉下來。有一個人領着三個人擡棺材,無論裡面有沒有人,都是件悲哀的事。這裡也沒有他昨天從車窗外觀望到的格雷邁恩區那麼多的小廣告,一方面是因爲這裡要罰很重的款,另一方面這裡的商業價值遠不如其他的三個區,至少從小廣告上銷售的產品來看。僅僅是聖布蕾妮街的一家客棧窗外就有這麼多有趣的事情,莫斐甚至連這都無法都記下來,最後他放棄描述了,寫了句“希望你們有一天也能來看我”來結束整封信。整篇沒有提及任何悲哀和思念,這是莫斐一點也沒有注意到的——無論我們曾經見證過他怎樣的憂傷,僅僅是兩三天之前,也是屬於過去了。他想唱歌,於是唱了:
“我……”
“閉嘴。”一位在一旁啃餅乾喝下午茶的女人立刻呵斥道,還沒讓莫斐唱第二個音節。
莫斐在芮內的房間裡下象棋,一壺茶正在燒着。芮內的手指懸停在她的主教頭頂上,莫斐緊張地看着:“這是我自由的最後一個下午了。”
“怎麼說?”
芮內的主教殺死了城堡,沒有殺騎士:“明天,鐵門關緊,我將在吉爾尼斯城中唯一可以見到聖光的地方祈禱。”
“而我,將在全國最文明的大學打架。”
“哦,沒人能打得過你,你太壯了。”
“不,如果你有一把劍的話。今天你看到那些佩劍的大學生了嗎?他們絕對不是鬧着玩的。”
“只是貴族虛榮的一種表現。”
“你不信韋斯利先生所說的?”
“所說的什麼?”
“他說他兒子在學校裡決鬥。大學生們經常決鬥。”
“誰會挑戰一個手無寸鐵的好人呢?聖光總是會護佑善良的人,你多慮了。”
“我想……我希望你是對的。”
“該你了。”
沉默主宰棋盤十分鐘後,莫斐投降了。他們喝茶,吃巧克力。“你準備好進修院了嗎?”他問。
芮內吹着茶:“六年前就準備好了。”
一股強風粗暴地吹着窗子,把它磕到牆上發出巨響。莫斐關上了窗戶,野蠻的風仍在捶打撕裂着玻璃。莫斐看到行人紛紛躲到附近的店鋪裡,雨棚在風聲中沉默地撲動着。垃圾桶裡的垃圾被吹飛。一輛馬車飛馳而過,車伕努力按住帽子。
“大樓風?”莫斐翻找着所讀過關於吉爾尼斯城的知識,得出結論。
“明顯是要下雨了。”芮內斷言。當然是要下雨了,這是多麼明顯的事實,雲層正聚集得更厚,或許是暴風雨。
“六年前發生了什麼?”莫斐重新坐下,端起茶杯。
“我們都見過些世面了,這兩天,我想如果我說我也是一個貴族,你不會吃驚的,是不是?”芮內看到一個笑容在莫斐臉上展開後繼續說,“芮內·埃什博瑞是我的名字,洗禮名會更長,我父親就是那個埃什博瑞男爵。你也許聽說過他。”
“灰葬男爵[2],可怕的名字!”莫斐叫道,“我聽說過他,在風谷村的傳說中他經常和黑瘴林聯繫在一起——你居然是他的女兒,真是難以置信!聖光在上,你聽說過大寫T的傳說嗎?灰葬男爵和大寫T的詛咒!”
“我父親的壞脾氣遠近聞名,雖然他只是在濤聲村,卻以訛傳訛到嚇唬小孩的地步,我並不吃驚。”芮內繼續說,“在我之前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全部夭折,無論父親怎樣祈禱和懺悔,聖光都沒有賜予我們的家庭幸福和健康。我父親是個苦命人,被人畏懼是他的悲慘命運的一部分,而我僅僅是分享了他苦難的一部分。”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但我想知道的是,大寫T的詛咒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我不知道,莫斐。這是風谷村的傳說,我本不是風谷村人。”芮內說,“每一個哥哥或姐姐的出世,我父親都會加倍疼愛他們,希望他的愛和希望可以將他們留在塵世,不再受到聖光過早的召喚。但沒有用,他求過村裡的本堂神甫,他親自祈禱過,也沒有用。與此同時,吉爾尼斯城裡,阿基巴德四世正在鬧資本革命,所有在城裡的貴族都成了產業大亨,即使家業只剩下一星半點的小貴族也富有起來。父親在夭折的四個孩子上花了很多錢,隨着資本經濟的改革,父親的年金一年比一年少了……雖然每年收到同樣數量的金幣,我卻是看着家裡的傢俱和金銀越來越少長大的。我父親不敢再過度愛我,怕他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帶來的打擊。
“我被鎖起來,與世隔絕,學習最嚴苛的禮儀和貴族所需知道的所有知識,而事實上這些是已經被時代淘汰的。我被要求去誦讀經文,學習聖光,向聖光祈禱可以健康地長大,並向我的四個哥哥姐姐祈禱,爲他們的不幸祈禱。小時候我曾以爲這是我的錯,甚至請求聖光懲罰我,並希望父親的苦難會轉移到我身上。父親這麼做的唯一原因就是希望我可以嫁給一個城裡的老爺,從嫁妝得到點補貼。
“但是父親從未想過把窗外的知更鳥和橄欖樹鎖在外面。沃登勳爵的女兒羅貝塔接口要帶我去濤聲村望彌撒。那有一個鄉村聚會,我從未參加過任何聚會,非常好奇,於是羅貝塔帶我去了。那年我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