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了,下來了!”
圍着的人羣即使遭到派出所、消防的警告,依然聚成一團。他們指指點點,看向死死掙扎妄圖掙脫繩索的趙文斌,要麼幸災樂禍,要麼遺憾失望,除了關係密切的林燦、丁文清喜出望外。
“放開我,放開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趙文斌像耍賴發脾氣的孩子,踢騰着雙腿,一步小心蹭到好心擡着的馬開合。
“艹!”當了幾天帶頭小老大的馬開合,哪裡忍住這份閒氣,惡狠狠地擡手便給趙文斌的肚子來一拳。
“咳咳!”
力度之大,趙文斌肚痛如腸斷,他連續地咳嗽,忘了抵抗。
“呦,是李三,想不到又遇上你,怎麼,這事跟你有關?”
已經不是一回生的派出所長,一挑眉意外了下,便主動地指揮小蔡幾個年輕的民警趕緊把人押住。
“人跟事都跟我沒關係,救命倒跟我有點關係。”離三說。
派出所長翹起大拇指,“那你是見義勇爲,好,好啊,等哪天這不想開的小夥精神正常了,讓他、他家長改天送一面錦旗給你。”
“錦旗與其給我,倒不如領導,你們把他們遭遇的網絡賭博和高利貸案子能處理個一二分,相信他們一家肯定會給你送錦旗。”
“網絡賭博?高利貸?”派出所長擰着眉毛,慎重地無法再慎重。
“他,”離三指向一樣深受毒害的其他二人,“還有他們,都是受害者,有能力,還是希望兩位領導能夠匡扶弱小。”
“我們只有兩手兩腳,可沒有三頭六臂,頂天的事做不成,頂多拉一把。”指導員自嘲道。
“拉一把能從泥潭拉出一點,也是好的。”
派出所長一揮手,“行吧,我也不打保票,先帶回所裡問問再說。”
他轉而換了種語氣,儘管時隔多日不見,諂媚依舊,“倒是老弟你,我們什麼時候你看能聚一聚,都這麼多回了,連一次酒都沒一塊喝過?”
“兩位領導,改天,今天我也是工作。”離三遙指向在工地灰塵中掩鼻的楊晴,以及一看便知身份不同凡響的楊永寧。
派出所長兩眼放光,又不敢沒有離三的引薦爲前提,放肆大膽地直撲向前,朝自以爲是離三依仗的靠山客套結識,說不準畫虎不成反類犬。
“就這樣,他們就麻煩領導了。”離三客氣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董事長,這是您的一萬塊錢,分文未動,您要不要…”
“錢就不用覈對了,如果連這錢你都敢貪的話,你這個司機恐怕是沒什麼出息了。”
楊永寧根本不清點地把錢一收,“不過,我想既然敢出頭救人又能想出這種主意的人,應該不會這麼沒出息吧?”
“爸!”楊晴撒嬌道。
“好了,好了,走吧。”楊永寧拍了拍楊晴的手,意味深長地瞥了眼恭敬的離三。
…
“爸?”
楊晴打開車門,一隻腳剛踏出車,她扭頭看見楊永寧依然安坐在座位上,不禁詫異:“爸,你怎麼不下車?”
楊永寧向右瞄了一眼爲他打開車門的離三,轉過臉笑呵呵看向困惑不解的楊晴,問道:“爸爸記得小時候你特別愛吃我做的家常菜。爸爸想這次你生日,咱們就別去外面吃了,我自己去一趟菜市場買些菜回來,給你還有你哥做一頓。晴兒,你覺得呢?”
“爸,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想吃你做的了。那我們今天就在家裡吃,我這就給哥打個電話跟他說。”
楊晴從她的香奈兒女包中取出諾基亞,她一面撥號,一面說:“不過爸,你沒必要再去一趟超市,家裡冰箱還有很多王媽買來沒用的菜呢,你可以全部拿來用。”
“不,冰箱裡的那些放久了不新鮮,爸還是去超市重新買。”楊永寧迎着她懷疑的眼神,說道:“晴兒,你先上去。我讓這小夥子送我去,順便還能幫我提些東西。”
話畢,頭偏向靜站在車門口的離三,吩咐說:“小夥子,送我到你知道的最近菜市場去。”
……
後駕駛座俗稱老闆位,楊永寧出人意料地選擇坐在副駕駛座。此時,他目不斜視,看着專注的離三,隨口一問說:“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董事長,我叫李三。”
“李三,姓李?老家是哪裡的?”
“秦川的,董事長。”
聽着離三回答自己的問題,楊永寧揚起嘴脣,感覺像是舉着參考答案的老師,在問詢學生,他按部就班地問着,而離三,一五一十地在複述從自己僱的私家偵探那裡得到的資料。
楊永寧滿臉的心不在焉,很隨意地問道:“小夥子,你來滬市多久了?”
“半年,不到一年,董事長。”
“半年多了,有沒有想過在滬市討個媳婦?”
楊永寧拉下車窗看着一側的行道樹,半開玩笑道:“公司裡定期會舉辦相親會,沒準你可以碰上一個合適的。”
離三擰眉,規規矩矩地回答說:“謝謝董事長關心,我已經成家了。”
“已經結婚了?咦,不對吧,我貌似記得你今年應該才二十一歲吧,沒到合法結婚年齡啊?”
“董事長,秦川那邊的農村人都興早娶親,我們村裡很多都是十七八歲就成親了。我啊,算是晚的。”離三搶在楊永寧發問前轉移話題說:“董事長,我帶您去的那家是隻有平常的那些雞鴨魚蝦,您看合適嗎?”
“家常菜需要多精貴的食材,平常的就行。我啊,也就給他們做些還擅長的油燜大蝦、清蒸魚、紅燒肉。”
對離三的情況基本掌握的楊永寧話鋒一轉,問道:“小夥子,那你的老婆現在在農村,還是跟你在滬市住?”
離三經這麼一問,不禁腦海裡再次浮現出沈清曼的模樣,轉頭想起已經跟她相離了半年,心裡不由一酸。但從表面上看他,一臉平靜,看不出悲,看不出愁。
面無表情的他,沉默了半刻才緩緩地說:“她跟我住,不過前段時間去孃家了,現在還沒回來。”
楊永寧好奇地問:“她是哪裡人?跟你同村嗎?”
“不,董事長,她是滬市本地人。”
“滬市的姑娘嫁給你一秦川的漢子,小夥子,行啊!”
楊永寧倍感意外,挑眉一驚,笑說道:“一般滬市的家長,可非常精細勢利,他們嫁女兒擇婿的時候往往會看中他的事業、他的財產。所以像一般的小門小戶,他們壓根瞧不上眼。誒,小夥子,我聽晴兒說你以前是幹工地的,那你是怎麼讓她家裡人,尤其是他母親同意的?難道他們家裡人不介意你的條件嗎?”
海儘管可納百川,但不見得四海龍王便會接納所有的鯉魚。比如像離三這種在哪個旮旯裡不起眼的鯉魚,沈家這般的存在又豈會把他看在眼裡。他們看中的往往會是那般鶴立雞羣的人物,但殊不知,甘願鶴立雞羣的也不過是在一堆雄雞母雞裡寧爲雞頭不爲鳳尾,真正的那些嗥於九天、聲聞於天的鶴是根本不會垂下頭跟雞羣共舞共鳴。
而比之扶搖而上九萬里的鶴,他們更看不到那些遊弋在川流中的鯉魚,看不見有那麼一兩隻或許已經是魚鱗化金。他們不起眼,他們在茫茫的鯉魚羣裡很不起眼,它只有在因它而起的雷電交加、暴風驟雨愈演愈烈時,嚎出化爲金龍的第一聲巨響,那幫龍王纔會驚覺而難得瞥你一眼。
“沒有,她們家沒有一個同意我跟她的事。但沒事,她還喜歡我,我也在一步步努力讓她們家答應我們倆的事。”
離三踏下油門,掛上檔說道:“希望在她不愛我之前,我能跟她得到她家裡人的認可。當然,我相信她會一直愛我。”
“嗯,自食其力,不攀高枝,有志氣小夥子!”
楊永寧話一說完,忽然有意勝過無意地,唉聲嘆氣道:“哎,跟你比起來啊,我朋友他那倒插門的女婿倒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投機販子。想她們結婚的時候,他說會跟我侄女恩恩愛愛,可他最後恩愛的卻不是我侄女,而是抱住能讓他少奮鬥幾十年的大腿和和美美。哼,他這個混蛋完全沒有把我侄女的幸福當一回事,到頭來看中的是她帶給他的一次千載難逢的機遇。他把他那張結婚的契約轉賣,給他換來偷偷尋歡的資本,真是無恥!”
見離三隨聲附和了幾句“確實是混蛋”便默不吭聲,楊永寧抿了抿嘴,試探說:“小夥子,也就是說你那妻子現在人在孃家對吧?”
看離三默默點點頭,他佯作隨意,實則切入主題問:“是這樣。那小夥子,如果這個時候有另一個滬市女人喜歡你,想從中插一足。你會怎麼辦,是拒絕還是接受?”
離三一愣,轉而憨笑說:“董事長,我是有家的人。再說了,就像您說的滬市家長只是有的勢利,雖然也有不勢利,可我估計沒哪個家庭同意讓他們家女兒嫁給我這個司機。所以董事長,您這問題,我還真沒法說。”
事實上,說他們勢利,倒不如說他們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也難怪,他們有的做牛做馬辛苦半輩子才走到他們今天這一步的高度,誰會甘心自己留給下一代的東西被人典當貶值,而不是保值增值?自然,誰也不能保證將來的某人就不能出人頭地,但至少一個司機笨鳥先飛、一鳴驚人的概率是打動不了他們的。
楊永寧腹誹了一句“小滑頭”,笑吟吟道:“李三,也不要一棍子打死了。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我那個年代似的願意聽父母安排的,他們這一代被電視劇毒害,不甘心被擺佈,有時爲了他們所謂的愛情,甚至衝動到不惜跟養育他們的父母鬧僵決裂,更過分地,拿離家出走反過來要挾父母。所以,也不說定會有這類的女孩喜歡上你,不顧一切地想從你身上尋到她的愛情。”
“董事長,我雖然非常感謝她能喜歡我,也感謝她能不顧家裡的反對跟我談感情,但我不喜歡你說的這種愛情方式。”
離三皺了皺眉,迴應道:“他們會愛得死去活來,會愛得無所顧忌,可他們完全忘了他們追求的愛情是仗着家庭給他兜着日常的花銷、額外的消費,他們所謂的愛情結晶,也得靠他們父輩付出半輩甚至畢生的心力供他們車、供他們房這些物質來締造成婚姻。”
他們說的自由戀愛會是什麼?沒有責任,沒有擔當,感覺來時興意盎然,感覺去時興意闌珊,它純粹被當作一種虛度時間、自娛自樂的遊戲,甚至還被當作一種免費開放的****。年輕人常常會把愛情如火掛在嘴巴,可他們燒到最後大多是不會復燃的死灰,而很少會有灼熱如陽的火光。他們要的不是長久,而是剎那,等那剎那的秒針推不動分針,分針推不動時針,他們的愛情就被定格在某個時間裡,慢慢死去。
楊永寧被離三突然的長篇大論驚得一怔,他轉過頭正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再一次問:“哪怕那個喜歡你的女人家裡有錢,你也不在乎?”
“董事長,比我有錢的,恐怕隨便在滬市地界上一抓一大把,包括我婆娘那孃家都比我有錢。現在啊,”離三搖頭失笑道:“我的肩膀、雙腳扛她家裡人的壓力就已經夠吃力了,哪有還有想法在增壓。”
“噢,是這樣啊。”
楊永寧滿意地點點頭,意味深長道:“哈哈,想不到小夥子你倒還是個有脾氣的情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