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硬幣高高地拋起,又高高地落下,觸碰在離三手背的一剎那,他果斷地用粗壯老繭的大手覆蓋住。
“字,還是花?”離三把握合的雙手向前一伸。
趙文斌眨了眨眼,堅定道:“怎麼樣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就字!”
離三不急不慢地打開,兩眼斜下方一瞅,微笑道:“花。”
“不可能,你作弊,你肯定是把字誤說成是花的!”敏感的趙文斌越發地感覺,離三洋溢着笑容的臉上下充滿虛僞,那副看似正義的目光都隱藏着狡詐與欺騙。
“的確是花。”離三不輕不重地強調,“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過來看。”
“好……不,呵呵,你當我傻啊!你是不是想把我騙回去,然後好讓馬開合和你一塊把我綁起來,沒門,今天我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就沒打算這麼簡簡單單下去。”
趙文斌思前想後,“這樣,你把硬幣給我,你來猜字花。”
“你不信我說的字花,難道,我又會信你講的字花?”離三揚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弧,“不如這樣,折中,先猜字花,然後我把硬幣儘量往我們兩個都看得見的地方扔,到時候是字是花誰也不能反悔假冒。”
“這……”
雙手託在牆體上的趙文斌,猶豫着,但目及所在,那紅彤彤瀰漫着芬芳的萬元大鈔,瞬間使他迷失自我,不能辨別,鬼使神差般地放棄了思考,咬牙橫下心道:“好,那我選花。”
離三氣定神閒地從五枚硬幣中取出一枚,看準二人間的距離,斜上高拋。翻轉的硬幣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又快速地落地,在水泥地上反彈了幾下,最終定格在四六比例的位置。
“字!”
從離三脫口而出的一個簡單的字,卻像一枚子彈般擊穿同樣見證的趙文斌,他即便想辯駁,想質疑離三作弊,想耍賴詆譭重頭來過,然而地面上渺小但顯眼的1元字樣無比清晰地映入在自己的眼裡,他百口莫辯,除了心跳加速,血液上升,額頭兩側的青筋若隱若現以外,最多的便是心裡的自我安慰——
“沒事的,5局3勝,這才第一把,還有機會,還有機會翻盤。”
越想,驚慌的他越鎮定,他大吼道:“我選花,快扔!”
離三笑了笑,他又從掌心剩餘的四枚硬幣中,看似隨意地挑中一枚,果斷乾脆地接着一擲。從小沒少跟村裡鄰家的二狗、鴨蛋等人撿石子扔泥洞遊戲的自己,自信非常地將硬幣的着落點定在二人距離間的五五各一半的位置。
叮,硬幣翻滾了幾圈,恰恰落在離三比較滿意的界線上,而靜止的硬幣正面的結果,更是讓Lisa滿意無比。
“字!”
這個字,就像一塊石頭,忽地垂直而落,死死地壓向落下懸崖的趙文斌,重重地壓在而握着救命稻草的唯一一隻手,他感覺到沉重,感覺到疼痛,慢慢地,身體開始搖搖欲墜,也不知在酒精作用下,還是在面臨敗局的情況下,左右手,若有若無地隱約顫抖。
頃刻間,滿頭的大汗,一下子讓趙文斌酒醒了大半。
“怎麼會……怎麼會……”
趙文斌猛地擡頭,看向閒庭信步的離三似乎離自己又近了幾分,然而他現在的注意力顯然全在兩枚正面是“1元”的硬幣上。
“你……你作弊!”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但是習慣性的口頭禪一時半會是擺脫不掉。
“作弊?作弊也是你要找出證據。”
離三毫無慍色,絲毫不介意趙文斌的反應,他隨手又挑了一枚硬幣,“怎麼樣,第三把了,想好選什麼了沒有?”
“我……我……”
趙文斌緊抿着嘴脣,這時,他慌亂無比,六神無主,字,不對,已經兩把都是字了,不可能這麼邪門,把把都是字,那花,不行,花就從來沒有出現過,萬一又是字呢,字的概率大,應該選字,今天就是字的贏面大。
他越心急越猶豫,越猶豫越心急,汗不自然地流在自己的眼睛,水滴黏在汗珠上,裡面包含的鹹度讓自己難忍地眨動着眼睛。
“該選什麼,該選什麼。”呢喃着嘴巴頻繁地張動,壓力倍增的趙文斌不得不伸手抹一把臉。
“想好了嗎?”
離三忽如其來的一句催促,徹底打斷了趙文斌雜亂的思緒。
“急什麼,到底是我猜,還是你猜!”他歇斯底里地跳腳道。
“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離三淡然道。
是啊,都是二分之一,都是二分之一。
趙文斌一咬牙,內心掙扎了片刻,終於做出決定:“我就不信了,我就是要花,給我投!”
出聲的剎那,離三便擲出手裡的硬幣,它在半空中每翻動一次,趙文斌的嗓子眼便不自覺地往上升半截,而當直直地往地上落下,每一次地反彈,都像一塊飛石在自己沸騰的水面上打水漂,漣漪不止。
“花,花,花!”趙文斌兩眼圓睜,徹底魔障。
叮,轉了最後一個圈,硬幣再也無力鬧騰,靜靜地躺在二人距離四六開的位置。而偏偏刺眼的陽光直射在趙文斌的面上,癡心於賭局的自己,像試探魚餌的河魚,終於一點一點地願者上鉤,開始一步兩步,爲了看清楚硬幣的字花,往前挪了一段身位。
“是花,哈哈,是花,我贏了,我終於贏你一次了,嗚嗚,我終於贏你一次啦!”
當趙文斌看清楚硬幣上偌大的一朵菊花,他彷彿中了大獎般興高采烈,哈哈大笑,而後竟誇張到喜極而泣的地步。然而——
“你贏什麼?五局三勝,沒忘了,還有兩把呢。”
離三的話,猶如十一二月的涼水,冷冰冰地一下子沖刷去趙文斌沸騰激動的血液,硬生生地將他再次拉回到生死的邊緣。
是啊,只要一把,只要一把我還是輸,還是輸,他內心無比糾結着。
“好了,這次,字還是花?”離三面無表情,完全不爲剛纔的失利而氣餒,這讓剛剛看到希望的趙文斌又陷入到猶豫擔憂的境地。
字還是花,字還是花,趙文斌心中打鼓,他擡起手,牙齒撕咬着指甲,時不時不留心地咬破一層皮卻渾然不知。
“花,不,字,就字!”趙文斌更改道,“不,我要花,不,菊花太晦氣,我還是要字!”
“到底要什麼?”離三故作不耐煩道。
“字,就是字!”
硬幣再次拋出,這次落在二人間距離的三七比例的位置,越來越離萬丈近,越來越離樓臺遠,但是,趙文斌渾然不知,他現在只是渴望,只是渴望再贏,再再贏離三一次,把他手裡的萬元大鈔贏下來,這樣,自己就算是死,也能夠笑着死亡。
“是字,是字,老天爺眷顧我了,老天爺眷顧我了,哈,哈哈!”
此時的趙文斌,比前一把贏的時候更加地失態,他變得瘋癲,難以形容地瘋癲,雙手雙腿都在瘋狂地擺動着,跳着一支極其怪異而醜陋的舞蹈。
他敏感地捕捉到離三臉上輕微的變動,欣喜得意的心理令他不假思索地以爲,這是他慌張的跡象,是他怕輸的徵兆,驚。瞬間,緊隨而來的自信重新熊熊燃燒在死灰般的心中。
“快,快,最後一把了,我贏定了,我贏定了。”
趙文斌自我催眠着,雙手搓動,滿嘴惡毒道:“這次是花,這次是花,那菊花就是你的下場,就是你祭日用的花!”
偏偏如此,離三不急不慢地擡起手,宛若胸有成竹的釣魚手,在趙文斌這條魚瘋狂的催促下,拋硬幣如同拋魚線一般,將硬幣精準無比地扔到二八比例的着地點,而且恰恰在這個距離,硬幣又落入到離三的陰影當中,使得相隔較遠的趙文斌,根本看不清,硬幣正面到底呈現的是字,還是花。
離三先是眉頭一皺,砸吧了下嘴,又舒了一口氣,故意揚起笑,“你輸了,是字。”
臉色的變化,沒有逃脫趙文斌的視線。輸了最後一把的他,此刻無比地脆弱且敏感,離三每一個舉手投足的動作,都給他帶來無比的遐想,而最最傾向最最符合焦急渴望求勝心理的,便是離三說謊。
“你說是字就是字,我根本看不到正面是什麼!”
“就是字,不然,你自己過去看看。”離三指了指陰影中的硬幣。
的確,要想證明自己的想法,於是,趙文斌產生了一個念頭——上前,就上前看一眼,再把硬幣來回看一遍。他不信,他不信好不容易時來運轉的大翻盤,居然不存在,居然沒有出現。
不是字,不是字,花,一定是花。
趙文斌每踏出一步,他都停頓剎那,留心着離三的神情,但見他的神色略顯焦慮慌張,立刻心花怒放,越發堅定自己的想法,一定是花,一定是花,他是鬼扯的,爲了贏胡謅瞎編的,一定是花!
想着,腳步越發地輕快,彷彿通往這枚硬幣的道路,是畢業從大學出來以來,第一次踏着無比順心平坦的光明大道。
“啊!”
然而,當他終於到達能夠看清的位置,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隨着低下的頭投射在地上,硬幣正面既不是花也不是字,僅僅是一枚鐵板的事實直擊他沾沾自喜的內心。
“這是什麼情況?!”他懵了半刻,惡狠狠地擡頭質問離三。
嗖,卻只見原本在視線中磐石不動的離三,擡頭的瞬間便化身成一頭蒼茫野獸,迅捷而兇猛地撲向自己。趙文斌下意識地退縮,想逃回到樓臺的原來位置,但左腳剛剛一邁,離三便施展着如《逃學威龍》裡的奪命剪刀腳,又雜糅着《天下足球》裡的凌厲鏟法,一下子滑鏟而去,雙腿緊緊地夾住尋死者的小腿肚。
“不!”趙文斌大叫道。
“開合,繩子!”
“不,我要死,你們不要攔着我,給我鬆開……”
天台上,頓時熱鬧非凡,叫罵聲,哭泣聲,怒吼聲,交錯在一團,而在相距十樓高度的底下,終於,熟悉的警車、消防的警笛聲響徹蒼穹,似乎爲這場鬧劇添上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