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億年前——
——發生了一次爆炸。
萬事萬物,寰宇洪荒。
……
……
五億四千兩百萬年前——
——發生了一次爆炸。
寒武紀顯生宙的芸芸衆生璀璨而發。
……
……
一千一百年前——
——發生了一次爆炸。
陶土殼裡的火藥迸出文明的鮮花。
……
……
不久之前,發生了一次爆炸。
它來自北國列儂的王都。
來自芙蓉城的刑場。
來自巨大的圓形鬥獸劇院中央。
來自一張電刑椅。
觀禮臺的爵爺和士官在怒吼,層層疊疊的大木椅上座無虛席。
工人和農民將報紙撕成碎片,紙屑讓深秋時節的季風吹上天。
伍德·普拉克坐在電刑椅上,擡起頭,看向正午時分刺眼的太陽。
科學院的老院士拿着大紙筒擴音器,對着麥克風大聲嘶喊着,要給列儂的官與民講解最新的軍用科技。
伍德背對着觀禮臺,他看不見皇帝,也看不見列儂的穗花劍盾國徽,擁擠的人羣中,他更看不見自己的親人的家人。
他想,姐姐應該已經在前往尼福爾海姆的路上了。
他用心去聽,要把老院士的話都聽清楚——
——世上的皇帝可以不會演戲,不會打仗,不會政治,但絕對會說謊。
老院士喊道:“普拉克一家罪孽滔天!死有餘辜!列儂的公民!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嘈雜的露天劇院變得安靜。
“在你們面前受刑的人,名叫伍德·普拉克,他是個叛國者,你們看見報紙上的消息了嗎?以亞米特蘭爲首的北約諸國已經向我們宣戰!”
老院士聲色俱厲,喉嚨裡像有口老痰。
“可能有一部分人,比如工人社團和聯合會的學生裡受過這個罪人的恩惠,還不明白他和這封宣戰通告之間有什麼關聯!我要告訴你們真相,他就是把你們推上戰場的罪魁禍首!伍德·普拉克是個戰爭狂人!他與他的姐姐建設的貿易集團,讓列儂單方面撕毀了北約商貿同盟的條例,將我們的祖國,推向了背信棄義的深淵!”
對!對對對!
伍德點着頭。
這些都沒錯,皇帝就是這麼說的.
接着說下去!
老院士數落完伍德的罪,又開始數落朱莉的罪。
“這位罪人的同謀,他的姐姐,朱莉·普拉克依然在逃。這個邪惡的女人要逃往小尼福爾海姆,和一羣會吃人的蠻族爲伍。她和內閣的大臣有姦情,裡外串通綁走了兩位皇子做人質,她要列儂皇室絕種!要成爲尼福爾海姆的女皇帝!”
此話一出,觀禮臺上的爵爺們齊刷刷地看向國徽,看向至高王座上的皇帝。
皇帝坐在一把大黑傘下,看不見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老院士繼續喊話。
“我們派出了衛戍部隊和國防軍,追回來的……”
皇帝動了,他站在陽光下,冷漠地打量着他的朝臣與國民。
老院士淒厲地叫喊着。
“追回來的,只有大皇子的腦袋!”
暴露在陽光之下的,還有皇帝手中的頭顱。
伍德的臉色劇變,他努着身子,想從電刑椅的皮帶上掙脫,他想看清楚,看個明明白白。
老院士聲淚俱下。
“那是我的學生呀!他今年才十二歲呀!你們看見了嗎?看不見的往走道前邊擠一擠!從傳令官手裡取望遠鏡!好好看一眼!好好看清楚了!”
伍德放棄了掙扎,光是瞧一眼民衆和爵爺們的表情就明白了。
他們憤怒,他們惶恐。
他們悲慟,他們瘋狂。
在這個瞬間,原本還在竊竊私語分幫結派做黨爭營私的臣子,都齊刷刷變成了啞巴。再也沒有人對伍德·普拉克的死法感興趣。看清大皇子的頭顱時,他們笑不出來。
老院士大喊:“是誰把我們逼上了絕路?誰殺了皇子殿下?是普拉克家?是銀幣嗎?還是亞米特蘭?!”
皇帝扔掉了皇子的腦袋。
它順着觀禮臺的紅帳,一路滾到伍德腳下。
皇帝說:“是北約!”
老院士跟着附和:“是北約!它把我們變成奴隸!以前什麼都是它說了算!它想要誰死!誰就得去死!我們不用它的錢,它就要來打我們,在報紙上給我們潑髒水!說我們是劣等民族!是它殺死了皇子殿下,它把普拉克一家變成了槍,子彈朝着我們的腦袋上打!”
皇帝振臂一揮。
“躲在內閣,躲在兩院,躲在芙蓉礦業的爵爺們,你們這些蛀蟲給我聽好了!”
老院士佝着腰,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盡情地揮灑着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你們和普拉克家串通,爲北約乾的那點事,真以爲皇帝什麼都不知道嗎?”
皇帝:“朱莉·普拉克往西北逃!她爲什麼不逃去北約?逃回她主人身邊?逃去先進國家,逃到自由國度?”
老院士:“亞米特蘭根本就不會把高地人當人看!你們今天如何使喚東國奴隸!怎麼霸凌奶牛貓,他們就會怎麼來霸凌你!”
伍德擡頭仰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幹得漂亮!老鄉!
“伍德·普拉克通敵叛國,夥同尼福爾海姆與北約劫持刺殺皇室宗親,是罪該萬死!”老院士讓伍德的笑聲吸引過去,“但不能這麼便宜了他!不能讓他死得這麼輕鬆!”
話音未落,電刑椅已經開始工作。
伍德在一瞬間聞到了烤肉香。
頭髮開始着火。
這就是列儂最潮的科技。
老院士給民衆講解着電力的基本原理。
伍德兩眼翻白,身上的皮膚沒有一寸是完整的。
他快失去意識了,體內的生物電失常導致大腦停工,體內的血因爲電流帶來的高溫凝成淤塊,肺部的毛細血管纖維炭化,他無法呼吸。
可喜的是,他還活着。
可悲的是,他還活着。
抽搐不止的身體,拘束用的皮帶開始着火。
在殘酷的電刑之後,兩個醫學院的元老帶着注射器登上劇院舞臺。
其中一位醫學院的院士從包袱中掏出巴風特的頭骨,偷偷將它塞進伍德的懷裡。
伍德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位院士壓低了身子。
“辛苦了,英雄。我指望索尼婭有個好學生,現在看來,她沒讓我失望。”
說完這句,他們將大量的水銀試劑打進伍德的身體裡。分軀幹、大臂、上臀和頸部動靜脈十二個注射點。
大量的重金屬進入血循環系統時,它們經過腎臟,使伍德全身的皮膚開始呈現出一片詭異的金屬色。臟器在第一時間發生衰竭,並且伴隨着劇烈的嘔吐。
他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緊接着便是一針殘酷的強心劑。
他睜大了雙眼,吼出撕心裂肺慘絕人寰的動靜。
老院士又給軍人們講解着強心針有多麼的神奇!
僅在短短的幾秒鐘裡,伍德的身體經歷了迴光返照,然後兩眼發直,死在了電刑椅上。
不光如此,在他死後,軍隊的士官抱着一卷雷管跑了上來。
經過簡單的佈置,一圈圈絞合紮實的引線將伍德的屍首綁得嚴嚴實實。
轟隆——
所有人眼中,劇院的中心發生了一場爆炸。
皇帝:“躲在暗處的蛀蟲,我問你們!——”
臣子的眼裡有恐怖。
民衆的眼裡有淚水。
“——誰想變成下一個?”
……
……
陳玄穹又一次回到了星界。
每次面臨死亡時,他的內心都有種無法言喻的惶恐感。
——他知道,這是肉身分泌的信息素在作祟,人體總會對未知的事物產生恐懼。
他取來白石,剮蹭石塊,打出火星,點燃蠟燭。
青煙慢慢匯聚成形。
只是這一回,陳玄穹沒見到伍德·普拉克本尊。
煙霧凝聚成一頭黑山羊的樣子。
——具體來說,是半人半羊的怪形。
“巴風特!”
小陳同學驚叫!
“爲什麼是你!巴風特!伍德呢?我的小伍同學到哪兒去了?!”
這頭怪物的下半身是羊蹄,上半身則是人類的軀幹,到了腦袋的位置,又變回了羊臉。
它用誠然坦蕩的語氣迴應着陳玄穹。
“是我啊!是我!”
小陳同學:“你他媽是誰?”
它把臉上的羊毛和羊角都扯爛了,物質湮滅時迸出的光與熱幾乎能刺傷陳玄穹的魂魄。
不一會,伍德·普拉克脫下黑山羊那條“大棉褲”,撕掉手臂上的“毛衣”,露出真身。
“是我!”
小陳:“你這是……COSPLAY啊?”
伍德:“啥玩意?”
小陳:“角色扮演呢?”
伍德解釋道:“沒有沒有!一開始我想創造生命,後來失敗了嘛。我就尋思着,能不能改變自己的物理形態,比如把自己變成老人、小孩,或者乾脆變成女人。”
小陳問:“你成功了嗎?”
伍德從星界山的能量溪流中抓來一條條金色綢緞,不一會就變成了露絲·佩洛西的模樣。
“你看!這事兒對我來說太簡單了!”
小陳扶額:“你還是變回去吧。”
緊接着,伍德又撕掉身上的僞裝,給小陳同學加了件衣服。
他們蹲在山崖邊上,望着無邊無際的星海。
伍德說:“我開始模仿巴風特,我試圖站在它的角度去思考,它到底是什麼。它把我弄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我能給它什麼,要是我滿足了它的需求,是不是我就自由了。”
“想出來了嗎?”小陳問。
伍德答:“沒想出來,變成巴風特之後,我滿腦子都是女人,充滿了繁殖欲,像是全年都處在發情期。”
小陳捂着下巴琢磨着:“這說法沒錯,它和亞蒙一體兩面,是掌管着萬物生靈繁衍死滅的神,只要是碳基生命體,都想將自己的DNA傳遞下去,傳遞DNA的方法就是繁殖。”
伍德敲了個響指。
“暫且不提這些,你又死啦。讓我算算時間,這回你活了半個月不到。”
小陳:“是的。”
伍德從響指的手勢,自然而然變成了翹起大拇指。
“學會魔術了嗎?”
小陳:“暫時還沒有。”
伍德:“你應該學會了。”
小陳:“何以見得?”
伍德解釋道:“你來到列儂王國時,死於蝰蛇的毒液,後來死於斬首大刀,你的死刑經過刻意安排,這次死於電擊、火刑、水銀之毒和陶土雷管炸彈,關於魔術【地火風水】的基本要素已經齊了,你與巴風特接觸過三次,它先後褪去血肉、內臟與骨骼。不出意外的話。這是你離瀕死最近的一次,也是離手性分子最近的一次。”
小陳:“我能使用魔術了?”
“你能使用魔術了。”伍德點頭。
小陳:“怎麼用?”
伍德拍着小陳的肩,要小陳集中注意力。
“你看這個手勢。”
小陳看着伍德的右手,它比作大拇指點讚的樣子。
“然後呢?”
伍德將豎起的大拇指,掃過星空宙域,掃過一片茫茫黑海。
“這個手勢在你的世界裡,用來測量核彈雲的高度,用大拇指頂端到虎口的長度,測出衝擊波到達自身的安全距離。”
小陳跟着伍德這麼做,同樣比出大拇指。
伍德說:“用你的左手,用手性分子組成的肉掌,摸我一下。”
小陳照做,在伍德的胸口摸了那麼一下。
伍德:“按下去!”
小陳問:“按什麼?”
伍德比着右手,扣下拇指。
“按下炸彈的起爆按鈕!”
小陳狐疑:“會爆炸?”
伍德攤手:“誰知道呢?試試又不花錢,你不嘗試,怎麼會明白你的魔術是什麼?小陳啊,我是最瞭解你的,這個手勢就是你內心最害怕的魔鬼!它代表熱核戰爭,代表着文明倒退至原始人階段,代表滿目瘡痍的地球!”
小陳深深吸了一口氣。
——猛然扣下拇指。
在一瞬間,伍德的胸口突然多出了一個圓形坑洞。
有一顆微型太陽在坑洞中熊熊燃燒,它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引力場,拉扯血肉融入其中,伍德的整個身體都化作純淨的能量,被這顆太陽吞噬殆盡。
緊接着發生了強烈的爆炸。
強聲與強光,烈焰和雷霆吞沒了一切。
陳玄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劇烈的風浪將蠟燭吹熄,等衝擊波散去,星界巨山的山頂,多出了一個四米有餘的圓形凹坑。
“伍德?”
小陳大喊。
“普拉克!普拉克?!”
等他重新點燃蠟燭。
伍德·普拉克又一次現身。
這回小伍同學表情沮喪且懊惱。
“啊!——我還以爲有用吶!我覺着你這下能把我炸沒了。能把我送去輪迴,能讓我逃獄。”
小陳看着雙手,急切地問:“伍德!我這魔術,能帶回人間?”
伍德:“當然可以,不然你以爲魔術師是怎麼來的?”
“這也太可怕了……”小陳心有餘悸:“它的原理是什麼?它……它科學嗎?”
伍德哈哈大笑。
“你擡頭看看這些超新星爆發時產生的能量,看看等離子聚合物,看看能量風暴給你提供的純淨環境,託了它們的福,你才造出來這麼個不穩定的小太陽。回到物質世界,你的起爆開關在那種熱效率低下的嚴苛環境中,能製造多大的爆炸,釋放多少能量,達到多少熱效率,全靠你對它的練習和掌握。”
小陳算是明白了。
伍德拍着小陳的肩。
“記得多來串串門。小陳同學,這回你能用自己的名字,在我的故鄉闖蕩!給我姐姐帶句話。”
小陳:“你說吧。”
伍德:“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那個賣去煤礦的小姑娘。可是我已經死了,死者爲大對嗎?”
小陳嚴肅:“你真是個烏龜王八蛋。”
伍德訕笑:“我想,我在幫你,你在幫她,她在幫這些可憐的姑娘,這是不是代表着,我能用這種方式贖罪?”
小陳:“你說的好有道理,我居然完全還不了口。”
“哈哈哈哈!”
伍德將陳玄穹推出山崖.時間不多了。
“人是一種非常喜歡貼標籤的動物。陳玄穹,從你的知識裡,我看見了各種各樣的標籤,比如不孝子、殺人犯、鍵盤俠、不合羣的怪咖、動物保護者、環保支持者、女性權益爭取人、宗教信仰派、少數民族、有色人種、國籍、各種黨派和各種主義。
在形容人之前,我們會想到一個代名詞,一個標籤,然後戴上有色眼鏡來看這個人,包括事物也是。在接觸生人生事之前,我們要先貼標籤才能勉強辨認此人此事的屬性。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人是最複雜的動物,因爲標籤本身的傳播性和易讀性,也成了教育時必不可少的名片。
像是手性分子在魔術師的嘴裡,要用【魂威】這個標籤生動地描述給學生聽,它本質上是無形無性。
——它是你的恐懼心,也是你的求生本能,是你的天性,是巴風特這位掌管生殖繁衍的魔鬼,送給你的【性感炸彈】。”
伍德唸叨着魂威的真名。
“走吧,丟下我的名字和姓氏,你不再需要它了!”
……
……
西曆一八八八年九月十九日,星期一。
凌晨四點,荒郊野外的一塊墳地裡。
有個盜墓賊盯上了伍德·普拉克的陪葬品。
要問這個叛國者還有什麼值錢的陪葬品?
盜墓賊是一位魔術師,看上了伍德墳墓中巴風特的頭骨。
這位魔術師年事已高,名字叫布洛克,是皇家科學院裡一位研究飛行器的導師,在渴求長生的道路上自強不息,當然得來看看巴風特這種稀罕貨。
——在盜墓的過程中,他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芙蓉時報的小記者瑪格達半夜偷偷跑來伍德的墳墓前,也不知在幹些什麼。
布洛克只得躲到馬車下邊,免得讓佩洛西家的小傢伙看見。
畢竟盜墓這事兒說出去都丟人,他還是石匠會的一員,面子上說不過去。
就這樣,他從凌晨一點,等到了凌晨四點。在天寒地凍的北國大地,看着凍土的草皮,連只蟲子都沒有,他是又冷又餓,越想越氣。
他布洛克是什麼人?
皇帝欽定的氣動學魔術師,未來要帶着列儂人飛向天空!
他爲了什麼來?
一塊山羊頭骨!
他憑什麼要躲在馬車車底?
他就該坐在馬車裡!
不光是坐在馬車裡,那個佩洛西家的小丫頭得像個女僕一樣,要有服務精神,給他布洛克導師端來熱騰騰的巧克力和吐司方包,要兩罐黃油當配餐!
想到此處,他小心翼翼地從佩洛西家的馬車下爬了出來。
剛從車軲轆邊上探出腦袋,布洛克就聽見咔擦一聲。
瑪格達女士捧着照相機,冷靜又冷漠地按下快門。
布洛克導師吹鬍子瞪眼。
“你!你幹什麼?!”
瑪格達淡然地解釋道:“我挺好奇的,我家馬車下邊到底藏着什麼寶貝,能讓布洛克院長呆這麼久。”
布洛克心虛,他閃爍其詞,不敢與瑪格達對視。
“你倒是提醒了我!天氣太冷!我這個老人家應該坐在馬車裡,你說是嗎?”
瑪格達拍拍手,空氣中飄舞的冰花拉開馬車的門簾,給布洛克亮出車廂裡的小爐子和茶壺。
“請自便。”
布洛克嚼着碎嘴,捂緊衣裳。
“真是沒禮貌……你家長輩沒告訴你!要扶着老人家上馬車嗎?!要把袖子捲起來,把大腿露出來,恭恭敬敬扶着老人家上馬車。”
瑪格達:“要不我扶您的時候來張合照?然後發給您家夫人看看?”
“呸!”布洛克罵道:“不要臉的小賤人。”
瑪格達罵了回去:“不知廉恥的老狗逼。”
布洛克猛地扭過頭:“你說什麼?你敢罵我?”
情緒激動之下,這位魔術師的衣袍中,落下兩把鐵鍬,一杆小鶴嘴鋤。
情況變得異常尷尬。
瑪格達:“哦,我說布洛克院長這個時間,應該陪着夫人在牀上滾牀單啦,怎麼也不可能跑到荒郊野外來看一個死人。”
“我給皇室做飛行器研究,身上多點工程隊的工具,不奇怪吧?”布洛克在狡辯:“這些是用來挖飛機跑道的!”
瑪格達一聳肩,左右看了看王都之外近千里的平原地貌。
“挖跑道?”
布洛克氣得臉都紅了。
“就是挖跑道!”
瑪格達取來相機,對着地上的工具來了個四連拍。
“你!你拍什麼!你拍個什麼!”布洛克急了,要來搶瑪格達手裡的證據。
瑪格達身形輕巧,像是鬼魅一樣滑了出去。
布洛克想去追,一個踉蹌摔去半條命,他吐出嘴裡的帶血斷牙,仔細一看,佩洛西家的小賤人居然在地上造了一條冰路。
“他媽的……你!你給我站住!你……”
瑪格達撿起鐵鍬,掂着份量,在堅硬的凍土上試了試手感。
“還不錯,借我用用?”
布洛克好不容易從冰面爬起,往伍德的墳墓看去,這下可徹底把他惹惱了。
他一個老人家,拼着熬夜短命的風險。
跑來荒郊野外,來挖墳取骨。
這墓地是他先看上的。
他辛辛苦苦,挖了兩個多小時,從第一天十點挖到第二天零點。
每揮動一下鐵鏟,都蘊含着他無數心血,每一捧泥巴都是他腰肌勞損傳來的劇痛。
看看瑪格達,看看那個小賤人!
居然在奪取他的勞動成果!
“我殺了你!小賤人!”
布洛克院長的衣袍鼓動,漂到了半空中。
瑪格達只顧着鏟泥,頭也不擡。
“你會怎麼殺我?布洛克院長?在天上繞圈子,然後把我給晃暈了,拖去喂狼嗎?”
布洛克浮在空中,居高臨下宛如神祇。
——他紅着眼睛,起了殺心,掏出手槍。
在這個高度,瑪格達無處可躲。
他舉槍瞄準瑪格達的腦袋。
他想——
——先打碎腦殼,再打爛相機!
擁有制高點的優勢,他沒理由會輸。
砰——
子彈撞上堅硬的冰晶。
破片在瑪格達臉上劃出一道傷口。
血落在伍德的墓碑上。
瑪格達擡起頭,手心多了一抹嫣紅。
她擡起頭,眼神變得冰冷。
“你要殺我?”
布洛克:“你就該死!該和這個叛國者一起死!”
瑪格達:“他沒有叛國……他從來都不是列儂國人。”
布洛克:“皇帝說他是,他就得是!他必須是!”
瑪格達:“布洛克院長,你來他墓前,不是爲了追悼,是爲了盜墓吧?”
布洛克:“對!你說的對!我來拿巴風特的顱骨!”
瑪格達:“你想殺我,只爲了這塊爛骨頭?只因爲我拍了你幾張照?只因我沒有向你露出大腿?沒有扶着你上車喝茶?沒有恭恭敬敬地把你當院長看?和叛國不叛國什麼的,沒有一分錢關係!?”
布洛克停在半空中,握槍的雙手平穩有力。
他已經說了太多廢話。
他得下定決心。
砰——
砰——
砰——
砰——
四顆子彈是他的答案。
瑪格達使着冰晶魔術護住眉心與胸口,子彈撞開碎冰,成了流彈,將她身上的記者工作服劃出缺口,流下血來。
她開始逃,腳下的冰路成了她的活路。
她順着平坦原野延伸出去的小路往前滑,頭頂的破風聲是布洛克院長緊隨其後的索命音符。
她順着矮坡跳過牛羊圈,跳進牧場,槍彈像是陰魂不散的死神,擦過她的頭髮。
她順着鄉鎮的小路繞了一大圈,想讓鎮民出來幫幫她,她大聲呼喊着。
有巡邏隊來了!
有兩個年輕的士兵剛剛開始值早班!他們還在打瞌睡呢!
瑪格達心頭一喜,飛也似的踩着高跟鞋,朝安全崗滑去。
年輕的戰士們像是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看見一道幽藍的魅影閃過,緊接着空中傳來勁風呼嘯。
兩顆致命的子彈把他們的腦袋打成了碎西瓜。
瑪格達露出驚恐的表情。
“你瘋了!布洛克!”
布洛克在半空中嘶吼着。
“爲什麼你不肯死!你把我引到這裡來!是你害死他們的!瘋的是你啊!”
又有兩處民居里跑出來農民,要看看發生了什麼。
——他們面對的是無情的子彈。
瑪格達兩眼失神,要使着冰花魔術去護住這些鎮民,可她能支配的水分子只有這麼點,只有兩隻肉掌這麼多。
她得逃,逃回去!
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這麼想着,她衝出鄉鎮的十字路口,往野地裡跑。
她繞了一大圈,要找個掩體來躲避致命的子彈,她躲回了馬車裡。
布洛克院長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使着手中皮實耐艹的轉輪手槍,往彈輪填充子彈,光是它的口徑,它巨大的子彈動能就能打碎這輛木製馬車。
他揉着肩頭酸脹的肌肉,爲巨大的後坐力做緩衝。一次次扣下無情的扳機,漸漸將馬車打得支離破碎,一塊塊木屑倒飛出去,打死了兩匹馬駒。
——只要迸出一朵冰花,那麼就代表他已經打中了瑪格達。
瑪格達蜷在車廂的皮椅下,抱着腦袋,幾乎恐懼得要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如何反擊,天上一片漆黑,只有不時閃動的槍焰能告訴她敵人的位置。
她想不明白,爲什麼幾張照片,就能把一個魔術師逼成殺人狂。
就在這個時候。
從車廂的坑口破洞中,瑪格達看見墓地裡站起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那個人左手舉着一把鐵鍬,右手對着天空比拇指。
像是在做測量,又像是在點贊。
緊接着,鐵鍬打着旋拋飛出去!
布洛克兩隻眼睛裡的瞳孔失焦。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本能想要躲閃時,他看清那飛來的投擲物,內心一陣狂喜。
不過是一把破鐵鍬,有什麼可怕的!
在一瞬間,他感覺熱浪撲面。
轟——
生與死的那一刻,他能辨出鐵鍬木柄上的裂紋,從內裡迸出熔岩的光與熱,無數木渣破片四散爆射,帶着薪火的輝光,暗紅色的高溫鍬頭高速旋轉,像是一把奪命飛刀。
噗嗤——
布洛克的身首分離,讓這杆鐵鍬炸得四分五裂。
等行兇者的血肉落地,像是下了一場火雨。
“普拉克!”瑪格達衝出馬車,往墳地跑。
她跑到墳墓前,一路跑一路喊。
“普拉克!普拉克!普拉克是你嗎!小普拉克!我就知道你死不掉!”
那個人依然用着伍德的皮囊,身上的衣服在電刑椅上燒得破破爛爛。
那個人比着大拇指,拿住巴風特的顱骨碎片。
山羊頭在刑場上讓雷管炸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最後一點了。
那個人喊:“換個說法吧。”
瑪格達愣在原地,不敢再進一步。她能從對方身上嗅到手性分子獨有的氣味。
和一般的魔術師不同,對方几乎把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交給了魔鬼。
——除了部分不成鏡像的器官,她不太確定這個人到底是否還能稱呼爲人類。
瑪格達唯唯諾諾地問:“換個說法……換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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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我不是伍德。也別喊小普拉克了,還有任務等着我。”
瑪格達:“你的意思是?”
那人問:“你有染髮魔藥嗎?要黑色的。”
瑪格達從衣兜裡翻翻找找,弄出魔藥。
那人又問:“你有香菸嗎?”
瑪格達又往衣兜裡翻出香菸,跟着魔藥一塊拋過去。
“陳小伍。”
那人將手裡的顱骨奮力往身後一扔,扣下起爆按鈕。
“以後,我就叫這個名字。”
瑪格達的眼中多了一朵璀璨的煙花。
火光沖天,烈焰匯做一個半人半羊的怪形。
從火焰中走一個黑髮男子。
他揉着頭髮,將高地人的捲髮揉直揉順,揉去腦後。
一改之前的陰霾與深沉,變得精氣神十足。
他叼着煙,飄散的火星落在菸頭,開始燃燒。
身後的怪形焰光在那一刻坍縮凝實,變成他身後神聖的幻影。
像是神靈顯聖,寄宿於凡人之身。
從幻影之身涌出幾條鮮亮的火舌,形狀像極了糾結纏繞在一塊的鬚髮,它們舔舐着瑪格達的傷口,從傷處傳來炙熱的痛感,緊接着止血。
做完這些,幻象又在轉瞬之間消散,彷彿從來沒出現過。
陳小伍做了個別致的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不用指教。”
瑪格達微微張着嘴,她見過很多男人。
沒見過這樣的。
很顯然,她又死了。
凌晨六點四十分,太陽剛剛攀上陳小伍的肩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飄灑着巴風特的骨灰,都叫他一口氣吸進肺裡。
緊接着吐出菸圈,濃烈的煙霧鑽過他的兩顆犬牙,顯得猙獰可怖。
——菸圈的形狀像極了紅桃愛心。
身體裡的【性感炸彈】在作祟。
從他的喉舌中噴出焰光。
——對準菸圈。
“一箭穿心。”
不久之前。發生了一次爆炸。
一個魔鬼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