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度七,沒燒啊。”王利羣不解地握着電子溫度計,狐疑地看向韓德尚。
“我都跟你說是真的!”韓德尚雙手抱頭,活活一股頭疼欲裂的樣子,“他姥姥的,真不知道這是何方神聖!我腦子裡真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迸將出來,你得信我啊……”
讀心的人不但讀心,翻動你的記憶,而且還往你腦袋裡塞東西——如果是前者,那勉強可以歸入“科幻”的範疇裡;但後者要如何解釋?從現有的技術理論也好,常識也罷,韓德尚所述的情形只有一種可能——
答案就是韓德尚自己的精神……有些不正常,這一切都是他受到刺激之後反饋出的幻覺。王利羣好歹也是正常人,對於事情的判斷也就只能止步於此。
“是不是剛剛受到什麼刺激了?老韓啊,這心理疾病的問題真不能拖,拖久了非得出大事。你我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至於這個坎兒都過不去吧?”
要知道精神病院裡最普遍,普遍到每天都在上演的笑話就是患者高呼着“我沒病!”被拖入病房……儘管這確實有些黑色幽默,但事實就是如此:你如何證明你沒病?
而拖到眼下的情形上來看,韓德尚在說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親身經歷”之後要如何讓他人相信他現在的精神正常,心智完好?
而反覆的心理暗示,終究也會讓親歷者對自己的記憶感到懷疑。
“受到刺激?”韓德尚擡起頭來,用滿是血絲的眼睛看着王利羣,“有這個可能嗎?”
王利羣當時就拿出手機,片刻之後就把屏幕轉給韓德尚看——上面分明地寫着一行大字和幾行小字:
“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談心症(被揭露型)”
“患者腦中思考什麼,耳邊就聽到一個或多個不屬於患者本人的聲音在討論患者所想之事……”
“你看是不是很像?”王利羣把手機從目瞪口呆的韓德尚面前收走,“有病就要治療吃藥,大兄弟,莫耽誤了療程……”
“我可不覺得我能生這病!”韓德尚倔強地頂嘴道。
“每個進安定醫院的人第一句都是這話。”王利羣據理力爭,一下就堵住了對方的嘴。“這兩天外面也還是很動盪,你恐怕是着了這道。不然我看這樣,我們這戰略也要轉型,咱是不是先讓趙小姐在外面折騰一陣子,再繼續出去闖蕩?”
王利羣這麼建議,是有他的考量在內的。門東市不是沒有國內派來專門猛抓心理健康這一塊的心理醫生,也不是沒有因爲心理問題而接受治療的職工;但讓心理醫生這一問,他難保韓德尚會不穿幫。
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讓韓德尚靜養,然後購買鎮定類藥品來讓他服用——理由很簡單,在盾城和門東市的半截嚴狀態,還有門東市的空爆事件中,韓德尚受到了程度不輕的刺激,需要靜養
恢復……
曾經在下午下班後人來人往的健身俱樂部,此時就已經掛上了教練身體不適,關門暫停營業的牌子。不過這一細節很快被淹沒在門東市各部門的文山牘海里——加班都快加不過來,吃飯全靠食堂派送和點外賣,能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口袋裡有一張躍動健身俱樂部的月卡?
而引發這一切的槍擊案本身也是一籌莫展。本來“解放者”打出的子彈會帶有槍膛內摩擦下來的3D打印材料的蛛絲馬跡,但火藥的燃燒已經讓這些碳基聚合物的存在變得無影無蹤……
對子彈的判斷也只能到此爲止。至於那把掉進密涅瓦河河底的兇器,更沒有人能知道它到底去了哪裡——抱着氧氣瓶到河底的潛水員直言:若不考慮它被河水沖刷到下游,沉到河泥底等“大機率因素”,密涅瓦河的河水渾濁情況也根本無法使打撈排查能夠正常進行。
換言之,如果想要起獲那一支不明正體的槍械,中方最合適的辦法就是築起攔河堤壩,還有過濾鐵絲網等一應設施……而用腳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實行,也不可能被中國人所接受的方案。
直接線索到這裡,算是完全斷了。不過身經百戰的中國刑偵人員也不是沒有辦法;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到軍隊當中去細細排查——什麼應該還在的槍械遭到了莫名的損失?什麼標記戰損的槍械沒有得到哪怕一個零件,或是一張照片的回收?哪一支部隊的彈藥管理沒有按照規章制度,或是出入庫管理登記非常隨便,是個人就能拿到彈藥?
“現在你們想要澄清責任,最好的方法和手段就是協助我們的調查。”
“同志,稍安勿躁。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我們都是爲了埃爾塔的治安而努力的同志。協助我們調查,清白的終將保持清白……”
軍隊自然對此頗有微詞——此時負責調查的軍內人士和警方都不免在頭上抹把汗。要是當初埃爾塔陸軍的軍紀建設,思想建設沒有抓嚴,現在要介入調查,甚至要抓人,能只是“頗有微詞”而已麼?
幸好,在埃爾塔解放戰爭當中,解放軍退伍專業指戰員還是能夠下到連一線的。至於下面的排和班,多半也是西埃爾塔防禦戰,和軍校速成班畢業的可靠人士。所以他們日常的槍械損毀和彈藥消耗記錄工作,也基本上是按照規範在進行的。
絕大部分的槍械損毀都是機械原因,而並非戰鬥原因。庫存起碼也有二十年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即使在運抵埃爾塔之前通過了試射檢驗,但它們當中依舊有不少沒能抵擋住殘酷的戰爭環境。
平心而論,埃爾塔陸軍的武器裝備損耗情況還是登記得有模有樣的——畢竟一個士兵損毀甚至丟失了手中的武器,是需要打報告條才能領到零件,送交維修或是領取新武器的。也正因爲如此,小到推杆簧斷裂,大到擊發結構框整體損壞,護木崩裂等故障何時發
生,採取何種處理,替換下部件的去向等等都有詳細記錄。
至於步槍真正的“戰損”,這情況就比較尷尬——根據原本就呈交到埃爾塔國家檔案館的檔案顯示,埃爾塔陸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武器戰鬥損失都伴隨着使用者的重傷甚至犧牲。
在戰場上犧牲者,他們的步槍最終都會被徹底釘封,然後先是在烈士的追悼會上擺在烈士的遺體身旁,最後被澆築在公墓的墓碑上。一般到這裡,他們的步槍就已經可以被視作裝飾品,徹底從埃爾塔陸軍的裝備和財產清單上除籍了。
而最終,全軍排查下來對不上號的槍支那是一支也沒有——在解放戰爭的最後階段,被現世神繳獲的步槍數目不僅得到了尤克羅娜蒂亞的證實,就連諾伊艾撒斯的回憶也能對得上。
有了這兩個現世神在彼此隔離狀態下的證言,埃爾塔陸軍這邊算是完璧無缺——可這已經是槍擊事件過去的第五天。軍方以及支持軍方的人士是鬆了一口氣,可警方依舊是焦頭爛額——雖然槍械不是從埃爾塔軍方流出,但依舊不能排除埃爾塔軍方在彈藥方面的嫌疑。
換言之,嫌疑犯藏得更深了。彈藥的獲取可要比槍械本身更簡單,手段也更隱蔽——平時訓練上的彈藥藏匿雖然已經被彈藥出入登記(彈殼數必須和彈藥數等同)這條路堵死,但到戰時,各種卸空彈藥上刺刀準備白刃戰之類的命令已經被下達無數次,光是這一條命令引發的彈藥消耗就是一個根本無法覈實的數字。在這無數次命令之中只要有一次士兵將掉在地上的子彈重新拾起,然後交給他人……
這根本無法查證。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如此懷疑會引起軍方的嚴重反彈”這樣的問題,而是證據完全不充分,無法調查的問題。任何一個平民都有可能在地裡起出埃爾塔陸軍不慎遺落的“破爛”,這一點也根本無法證實。根據埃爾塔乃至全世界皆通行的法律原則,疑罪只能從無。
而另一條線,追查作案的單身貴族最近接觸了誰,到過了什麼地方的努力也基本宣告失敗——改建中的盾城不比門東市,每個路口和路段都有掛在半空中的天眼在注視一切。
從自盡的死者身體上也是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都未能發現。死者明顯是自願或是受到了他人的脅迫,從身上乃至房間裡去除了所有帶字的紙質痕跡——更或者爲他提供武器和彈藥的嫌疑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提供任何紙質資料和罪證。
繞了一個大圈,門東市的刑偵人員沮喪地發現他們還是繞回了開始時的原點——制式發射劑,圓柱式彈頭,做工似乎有些粗劣的槍支……除此之外,他們一點進展都沒有。
可就在第五天,更加勁爆的消息幾乎要轟得門東市警方的壓力鍋都要炸開:
被“嚴密看守”的芬米爾伯爵,在唯一無人看護的洗漱階段以磨尖的牙刷割喉自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