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鈦白色和綠色交相輝映,在綠色的區域上塗寫着黑體“華北旅拓”四個大字的柱狀物拖着淡淡的藍光,從月面的背後靜悄悄地探出頭來。
就在一眨眼之間,這臺用於地月間人員和物資轉移的飛船通體就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頃刻之後要再想要在行星和太陽的反射光之間尋找它,已經是如水中撈月一般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陳衡眼中,現在的自己已經以第三宇宙速度稍慢的航速向着雙月行星前進。呈六邊形柱體的飛船艙室內的大屏幕精準顯示出了飛船將要進入的軌道,着陸位置,還有周遭的自然天體和人造天體,當然還有它們的軌跡和預測軌跡。
陳衡的手微微滑向了屏幕一角的黃色方框,放大,再放大。黃色方框上面用中文標識着“未知人造天體”,並在陳衡點擊它的時候提示“預估爲氣象探測器,無威脅”。
這些飛船搭載的標準系統並未加載任何23世紀之前的人造天體信息,識別不出這顆氣象衛星也無可厚非,但其落後的外觀讓陳衡一眼就辨認出來——這是自己兒時在博物館目睹過的那些祖國太空探索先驅者的同類……
不管有沒有武裝,衛星上面的“風雲”兩個大字,和這兩個字並肩的中國國旗就讓他倍感親切,親切到能放鬆一切警戒,把背靠在鬆軟的躺椅上喘口氣。
在飛船進入大氣層之後,強有力的反重力引擎就持續不斷地從外界汲取着能量,將飛船“吊”着以抵消行星重力的影響。很快,在重力與反重力輸出達到平衡之後,飛船就開始以勻速下降,這過程的紅外反應小到幾乎無人察覺。
飛船很快以透明的姿態“融入”了地表。在地下的深處,早有着數位非精靈打扮的人工智能在入口處等待着陳衡的到來。
氣密門打開,陳衡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個星球的人工智能當中那個他最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見了,陳衡先生。兩萬年的感覺如何?”
“好久不見,伊麗莎白。”陳衡大方地上去和麪前的男子握手,“其實就是睡了一覺,沒什麼特別的。你我不是昨天才見面的麼?”
“人間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伊麗莎白笑着鬆開了雙手,“那,讓我們開始吧。”
會客廳裡,人工智能與人相隔一桌,面對面地坐在桌的兩端。
“現在的事態你已經大致瞭解了吧,以我熟知的陳衡先生的風格。”
“那是當然。”陳衡點點頭。“只是細節我未曾瞭解。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我的祖輩,事實是這樣吧?”
伊麗莎白點點頭。
“我現在認定我的祖輩們擁有理解所有技術的倫理基礎和科學基礎,這一點估計也是毫無問題的。”陳衡翹起了二郎腿,“從個人好惡來說,我更喜歡讓祖輩們提前擁有更強的科學技術,以此提前進入太空時代。這一點
,伊麗莎白你也是清楚的吧?”
“第四次工業革命,是人工智能和神經思考網絡的革命。”伊麗莎白點點頭,“只要突破了這些技術,建立在人類觀測基礎上的物理難題,哲學難題,那都是一張白紙而已。空間摺疊技術,次元空間展開技術,奇點無延遲通訊技術,所有的文明支柱都是如此。”
“問題當然不在於技術和倫理,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對於人工智能的接納思維看似還有排斥和矛盾,但實際上已經非常成熟。”
“之所以成熟,就是因爲有討論,有爭吵,有矛盾纔算成熟罷。”
“舉國一致,沒有雜音,那根本算不上成熟。成熟人類也會有‘斟酌損益’的過程,而不是單純地只用一種思維去思考得出一種答案。就連生物本身的進化也依賴遺傳信息複製過程當中的雜音,不是麼?”
伊麗莎白點了點頭,示意陳衡繼續說下去。
“比如說人工智能,在思維的邏輯上也有比較思維的差異性影響。引發Z事態的原因,正是因爲不同人工智能的意見導致衝突,而你們在兩者之間取其相對合理的那一方作爲處理手段。”
“正是如此。”伊麗莎白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很高興兩萬年之後我們還能達成如此的一致,陳衡先生。”
“這哪有什麼兩萬年,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黃粱一夢,我還是我。”陳衡將桌上玻璃杯內裝的冰檸檬茶一飲而盡,“我這麼說,你也知道人類接受這些技術的瓶頸在哪裡了吧?”
“圓桌會議……不,秩序維持委員會對此依舊不甚瞭解,所以我們還是想聽一下陳衡先生的意見。”
“從第一次工業革命,不列顛啓動了全球化進程之後一直到第四次工業革命帶來的全球秩序穩定,這期間的時代被稱作是地球文明的‘青春期’。”陳衡的手在虛空中一劃,一個全息投影模型瞬間出現在桌面上。
“在這之前,任何一個國家,勢力,都無法掌握這個世界的全貌,人類文明還不能夠自稱地球文明。在這個人類從區域性文明向全球化文明發展的階段,當然缺少不了極端主義,民族社會主義在其中干擾,開歷史的倒車。爲此,這樣的進程出現了幾次大的倒退和動盪。具體而言,公元二零二一年的人類剛好就站在其中一次大動盪的中間。”
對於地球人類而言,未來是一個接一個的黑箱,只有打開才知道里面有沒有薛定諤之貓;而對於陳衡而言,那都是中學時聽老師所講述的陳年往事……
“不只是伊撕爛的存在,各國的極端思維都在這一時間段到達了高潮。民族社會主義的擡頭,東方軍國主義的集體復甦,再加上原教旨勢力在中亞,西亞的風起雲涌,其危害都不可小視,總有人把極端的做法作爲解決極端思想,民族之間矛盾,經濟問題等一系列錯綜複雜問題的最佳解決方案。這是人類進化,並最終
完成全球化而向外拓展所必須經歷的糾結,但對於我們是否轉交所有技術這一決定而言,這是必須考慮的關鍵因素!”
全球化的最終完成,是22世紀在技術騰飛的基礎下達成的民族和國家諒解。當然,中國取得這些技術是有利於提前解開這個當前解不開的死結,但陳衡擔憂的很明顯是另一種情況。
拿到這些超前技術的中國會走彎路麼?這一點陳衡可不能保證。在當代的中國,極端軍國主義和民族社會主義的溫牀早已有之,就算是在二十二世紀初,在泛亞同盟之中鼓吹用“一次徹底的戰爭”來解決所有黃種人之外的問題的極端分子也不少見。
那麼中國若是取得了超前於時代數百年,能對所有潛在對手和歷史對手造成壓倒性代差的技術,而且對它們發動了戰爭,這是陳衡想要的結果麼?
戰爭和征服可以解決眼前的問題,而且可以最快地帶來收益。但問題本身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多少侵略者最後被迫嚥下自己的苦果?海明威早就把這種情況寫得是清清楚楚——你可以將我消滅,但你永遠打不倒我!
萬一是因爲自己的決定,導致最終誕生出一個畸形的,名爲“中華帝國”之怪物,然後是這頭怪物最終把地球文明倒回人類文明階段,甚至把人類文明再次攪得支離破碎,那麼無疑陳衡將會痛苦終生:通向“星辰大海”的橋樑首先要的是一個開放的社會,然後社會誕生限制技術使用的共識——就像人類在日內瓦達成共識,對平民不採取戰爭行爲一樣,這是人類最初的理性;中國在埃爾塔採取的戰爭行爲並不是消滅埃爾塔人,而是消滅埃爾塔人不理性的行爲;同樣的,人類要想真正消化Z計劃準備轉交的技術,必須表達出相應的智慧和理性,否則他們就會被超前的技術所反噬,甚至導致自身的滅亡。
“您的如此考慮,我已經確實完全清楚地瞭解了。”伊麗莎白聽完陳衡的敘述之後重重點了下頭,“這的的確確也是我們一直以來所擔憂的事項。那陳衡先生想要如何去驗證他們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和理性’呢?”
“我想親自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陳衡伸了伸懶腰,“對於已經文明衰退的埃爾塔人,我的祖輩們到底是以進步的姿態指引他們,還是以對待工具的態度壓迫他們,我覺得單靠人工智能可能會看不出其中的深意。這件事沒有那麼快需要做出決定,這是我的考量。委員會這邊意向如何?”
“時至今日,這個事態對於我們而言也是始料未及。”伊麗莎白露出無奈的表情,“爲什麼那些人能繞開我們,甚至你的同事的監管與授權打開逃生用傳送器,還重新構建,定製了傳送器的外觀?這甚至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件。陳衡先生,你是處理這一切問題的關鍵,我們秩序維持委員會從今日開始便全權聽從於您的意見和命令,只要其不違反基本邏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