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戶只覺得脖頸發寒,一摸腰間,那枚玉佩早已經消失不見,再擡頭望去,一道黑炎已經浮現到面前,只來得及撐手抵擋,撲通一聲翻滾過去,許霄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修的都是什麼垃圾東西。”
陳百戶被一個胎息三層的修士打倒在地,早就發現不對,只當他是魔頭附身,心中驚駭,當下腰間聯繫的玉牌消失,張口欲喊。
“攝!”
許霄手中赫然浮現出一面紅澄澄令牌,邊框流暢,上黑下紅,上頭浮雕着幾個古樸的篆文,隨着他輕喝一聲,這令牌放出柔和的紅光,閃電般飛出。
陳百戶發出兩聲嗬嗬的聲響,兩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無力垂落,只是一個照面便攝住了他的心智,任人擺佈了。
許霄生怕拖久了引來別的玉庭衛,抓緊時間,手中照舊捏出那黑色印記,輕輕鬆鬆地邁步上前,施法掐訣,一掌打進他胸口。
玉庭衛無論是傷還是死都是大事,許霄先前與他打鬥時便收着力,眼下也並沒有出拳將之打死,而是如法炮製,在他體內種下法訣,這才收起令牌,看着面前這人慢慢從迷糊中醒來。
陳百戶腦海中昏昏沉沉,足足頓了好幾息,這才猛然清醒,再度望向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咬着牙拿起長刀,還要負隅頑抗的模樣。
許霄冷笑道:
“陳百戶…你想清楚了,如今你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陳百戶頓時反應過來,心道不好,靈識在體內一陣遊走,頹敗地丟下刀來,心中升起一陣淒涼,卻沒有與他同流合污的心思:
‘不行…我死了無妨,一家老小…卻不能爲我所害。’
於是口中勉強道:
“你到底是何人?!”
許霄靜靜地看着他,低聲道:
“我知道你一家老小都在李家地盤…我也不逼迫你,只當你我都沒看見,你既能保住你自己的命,又能保住你一家老小的命…”
“只要你當做沒看見,就這樣放我離去,等到時候到了我就帶凌真離開…絕不惹事!”
他拿捏得恰到好處,再加上那法寶有影響人心智的能力,很有把握的轉身離去。
陳百戶怦然心動,愣愣地看着他離去,心中天人交戰,默默的嚥下苦果,駕風飛起,若無其事的往山中飛去。
這頭的許霄擡起頭來,目送他飛起:
百害無一利,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對此有十成十的把握…
‘等到離去那日我要做什麼…可就由不得你了!’
他悠哉悠哉地打道回府。
……
大殿之中,李承遼坐在上首,手中拿着枚玉簡,大殿很是寬廣,在他一步之遙則站着隻身形高大的白猴,身後負棍,老猴臉上滿是嚴肅。
白猴至今已經練氣八層修爲,又不會說話,很少與人交流,在李家是忠心的孤臣,負責守護一旁的李承遼。
下首則半跪着陳睦峰,低頭彙報。
“你說…那許霄捱了柳老翁兩掌,負傷出去了?”
李承遼坐在上首,聽着下頭的陳睦峰恭敬答着,心中思慮兩息,眉宇舒展,有些愧道:
“看來是我嫉賢妒能,倒是害了他。”
下首的陳睦峰不敢接話,李承遼是個寬和性子,當下和氣地道:
“既然這樣,柳家和我的事情就作罷,可那柳老翁目光短淺,難免會逼迫他家女兒,你去把他叫來,我和他仔細說明白,不要爲難兩人。”
“是!”
陳睦峰恭敬下去,李承遼則想着怎麼化解這事情,早點回山修煉,心道:
“許霄雖然看上去有些能力,卻生得一副不願屈居人下的模樣,等到有了機會,籠絡一番,遣些靈石將他送出去,我家廟小容不得大佛…”
正想着,下頭顫顫巍巍上來一老人,正是那柳老翁,尋常在府邸裡都是跋扈模樣,到了這殿中唯有長跪不起了。
“柳氏柳眙,見過家主!”
他滿頭大汗,恭敬應了聲。
“柳家主…你家那凌真既然與許家子情投意合,你便成人之美,不要去妨礙他們了…讓他們定下婚事,到時侯成婚…我也算個媒人…”
李承遼讀着手中的玉簡,低眉抿茶,隨口吩咐了一句。
柳老翁年輕時是個紈絝,卻見識過、聽聞過早年李家崛起的事情,聽得心驚膽戰,甚至因爲柳柔絢的緣故見過李通崖一面。
那時他還年輕,跪在底下,瑟瑟不敢擡頭,只聽李通崖喚他大名柳眙,問了幾句柳家的情況,他嚇得腿軟。
如今他年老,好歹明白輕重利害,自己生死卻交於他人之手,難以開口,李承遼卻得不到回答,擡眉看了一眼。
“嗯?”
他一時間嚇破了膽,想要替許霄遮掩保命,又唯唯諾諾,滿頭大汗,李承遼還未開口,他已經砰砰砰地磕起頭來,口中嗚咽。
李承遼笑容逐淡,仔細地看了他一眼,跨步下去,錦袍下的玉靴在臺階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沉默着,看着老翁的汗水溼了一地,已經明白過來,沉沉地道:
“柳眙,怎麼回事?”
這一句柳眙如雷霆打在他耳邊,叫他兩腿顫抖,終於將他壓垮,他哭道:
“老祖,許…”
他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李承遼身後的白猿赫然睜眼,上前一步,伸手去捉這柳老翁。
可哪裡還來得及?柳眙四肢百骸之中噴出黑火來,從胸腹之中砰然炸開,濺的滿殿是血,五臟六腑四處飛濺。
黑色的血水如同噴泉,在大殿之中滿天飛舞,李承遼退開一步,衣角上依舊濺滿了黑血,一直零零散散落在他胸口和衣領。
黑血沸騰之中,一道黑色印記飛躍而出,就要騰空而去,卻有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捉來,很是靈活地扣住這黑光。
黑光鉚足了勁往外鑽,卻在噴涌而出的妖力之中掙扎,雖然層次高出許多,奈何妖力磅礴,硬生生將之磨消解了。
白猴收手後退,李承遼則伸手抹了抹衣領上的血跡,解下錦袍,披落在手肘上。
“陳千戶!”
李承遼突兀地叫了一聲,把衣物服帖地掛在椅背上,早急匆匆進來的陳睦峰瞳孔放大,望着滿地的黑血,撲通一聲跪倒,顫聲道:
“屬下知罪。”
他心中懊悔,對許霄又驚又恨,還有些微微的慶幸,面前的還好是個小輩,倘若是李淵平早就一腳踢過來了,哪還容得他開口。
李承遼背對着他,壓抑着怒氣,道:
“跪着幹甚?立刻把人都叫上,先看住許家!許霄興許還不知曉!”
陳睦峰從地上跳起,駕風撞門出去,李承遼的聲音還在院中迴盪:
“要是讓他跑了,你也不用回來了。”
陳睦峰急忙應聲,立刻出去,李承遼心中還在想着豫馥郡楚逸的舊事,十分不安,他知道很多隱秘,前後自己的思緒並沒有被影響,至少這許霄是不如楚逸的。
“有孔家、楚逸前車之鑑,此事怠慢不得。”
他揮手招呼一人上來,吩咐道:
“讓人看住柳家,尤其是柳凌真。”
此刻李承遼心中哪裡還有半分什麼成人之美、危害名聲的想法,只裝滿了懼恨與殺意,立刻吩咐白猴,帶着他駕風而起,往青杜山上落去。
李承遼才上了山,大殿之中已經空空落落,只有一少女坐在院裡中梳髮,鳳眼柳眉,李承遼心中一空,面色難看,還是開口道:
“姑姑。”
李月湘比他還小,輩分卻很大,見着李承遼的模樣,問道:
“怎麼這樣急切,我兄長已經閉關了。”
一聽李曦峻閉關,李承遼心道不好,李月湘道:
“他前幾日已經感受到了突破練氣七層的契機,很是難得,遂急忙閉關突破,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壞了!’
李承遼雖然對李月湘說沒有什麼益處,但還是長話短說,簡略述說了一遍。
李月湘聽罷,放下梳子,若有所思,答道:
“他有命數在身,所以兄長才會突然閉關,大父與冬河族老纔會帶着一羣練氣修士前去給後紼真人賀喜,弄得戰力空虛?”
李月湘這麼一提醒,李承遼頓時悚然而驚,這才聯想起自家有地位的練氣去了東邊,澀聲道:
“命數真有如此神通?!恐怕是巧合吧!”
李月湘束起發,答道:
“先勿亂了陣腳,兄長閉關前給了我一枚玉石,可以喚他出來,你注意着他的動向,可要試一試?”
李承遼果斷點頭,沉聲道:
“還請喚醒八叔,此事猶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若是有什麼問題,我一力承擔。”
李月湘從懷裡摸出一枚玉佩,低聲道:
“什麼承擔不承擔,亂說!”
她微微一握,將那玉佩捏了個粉碎。
……
青杜洞府。
李曦峻面色微微蒼白,邁步出了洞府,已經有數人在面前等他,他環視一週,接過一封小信,下頭上來一位玉庭衛,恭聲道:
“稟大人,族正院來報…說是承遼公子…出了些事情。”
“大公子?”
李曦峻皺眉,李家承明輩天賦並不出色,除去被寄以厚望、剛剛懂事的李承淮,記憶之中只有李曦峸的長子李承遼還算大度豁達,中規中矩,他問道:
“什麼事?”
“據說…是和一鎮中許家…起了矛盾,爲了一女子。”
“什麼?!”
李承遼在山上這麼多年表現一直不錯,不曾想一下山就鬧出了這樣的事情,李曦峻聽得面色不虞,只是還沒有詳細瞭解,並不開口評價,而是低聲道:
“這事情先推一推不急,把月湘叫上來見我。”
李月湘急急忙忙把他喚醒,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李曦峻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海外的長輩出事,玉符碎裂,需要去求援,心中很是不安。
他這才起身,下頭又匆匆上來來一人,恭聲道:
“大人,小姐與公子前來拜見。”
李曦峻又坐下了,擺手道:
“讓他們上來。”
李月湘兩人連忙邁步上來,李曦峻還未搞清楚狀況,和氣讓他們坐下,李承遼坐也來不及坐了,低聲道:
“八叔!山下有一人,或有命數在身,恐效楚逸前事。”
這話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卻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得多,李曦峻擡眉,悚然而驚,沉聲道:
“人在何處?可是招惹上了!走出多遠了?”
“承遼已經穩住他了,並沒有楚逸那些可怕,卻同樣是詭異得緊,興許是命數在身,不可小覷。”
李曦峻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佩,過了一息,卻是青杜一旁的湖水沸騰而起,院中妖風大作,一黑衣青年先急匆匆地落腳進來,陰鷙的蛇眼掃視一週,垂頭道:
“公子喚屬下可是有事吩咐?”
李烏梢如今尾上兩鉤早已修成,戰力總算拉到的水平線上,被李淵蛟安排着在家中鎮守修煉,李曦峻輕聲道:
“家中出了亂子,還要拜託烏梢前輩。”
李烏梢腳底的陰影之中兩道烏光盤旋,點頭退至他身後,李曦峻道:
“走!去看看!”
李承遼點頭,李曦峻又突然有些猶豫,伸手將妹妹李月湘攔住,沉聲道:
“你們不許去,這類人往往詭異莫名,恐怕使什麼陰險手段。”
李月湘微微一頓,從袖中取出一枚符籙來,塞進兄長的懷裡:
“哥哥!這是父親留給我的,你拿去護身…那人不知道何等修爲,你也要小心他隱藏着身份。”
李曦峻默默點頭,運風而起,極速向鎮中落去,遠遠的便看見小鎮上空巡梭着幾人,似鬆實緊地遊走着,整個李家看上去平時相同,卻已經默默拉緊了警惕。
一旁的玉庭衛在他耳邊把前後的消息說了一遍,帶着他遠遠地望向許家門庭,低聲道:
“大人,這人是胎息三層修爲,可要派一人前去試探,把這許家魔徒引出來,大人好好看看?”
“不必這麼麻煩。”
李曦峻應聲掐了個隱身法,站在雲端,並沒有落下去用靈識探測,而是兩眼中浮現出白光,如霜似雪,如雲似霧,定睛去看。
許家的護宅大陣簡陋得很,不過是用來隔絕內外,在他如今瞳術與籙氣的加持下迅速淡化,李曦峻一掃,立刻在庭院中發現了這俊朗少年。
“練氣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