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過兩日,周佳瑤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
她居然在林氏的東跨院的偏廳裡,看到了趙氏!
不用懷疑,那人真的是林旺的遺孀,林如紅的孃親,那個在村兒裡謹小慎微過活的趙氏。
如今趙氏看着,倒是比在村子裡面的時候年輕了一些。她本來就生得幾分花容月貌之姿,如今穿戴比在村裡的時候好了不少,大概是心態上也有了轉變,人看着就自然顯小些。
趙氏見周佳瑤來了,連忙起身,衝她福了福身,喚了她一聲“大小姐”。
周佳瑤哭笑不得,連忙將她扶起來,道:“嬸子這是和我生份了!咱們兩家那是什麼情分?如今您這樣叫我,豈不是要打我的臉?”
她一邊說着,一邊按着趙氏坐下去。
林氏也道:“你這是幹什麼,好歹你也是她長輩,她不過是一個孩子。”林氏臉上的笑容並非作假,能在這裡看到趙氏,她確實很高興。來汴京這麼長時間,林氏還是很不習慣汴京城裡的貴婦圈子,那種虛情假意的聚會太累,她勉強參加了幾回,便再也不想去了。
趙氏有些惶恐的坐下了,心裡的滋味兒卻不大好受。
她從打進了這尚書府,就覺得一雙眼睛有些不夠看了。原本覺得林府就已經夠氣派的了,哪知道這尚書府比起林府來,卻是大了許多,也更漂亮了許多。這府裡下人成羣,每個人面對林氏的時候,都恭恭敬敬的,生怕惹了林氏不高興。林氏那穿戴,那派頭,比林夫人還大呢!
人家林氏現在可是尚書的兒媳婦,兩個兒子是文武狀元,生的女兒又要嫁到那個什麼國公府裡頭去了,聽說馬上就要成爲世子妃了。
趙氏不懂啥叫世子妃,可是一個“妃”字所帶表的意思,她還是明白的,老話講,那不就是娘娘嗎?
趙氏心裡酸溜溜的。
當初林旺還活着的時候,林旺和周大海,也就是現在的周瑾處得非常好。兩個人的關係像親兄弟一樣,兩家人走動得也比較頻繁,林旺甚至一度動了與周家結親的想法。
林如紅跟周翼虎年歲相當,要是真的早早訂下親事,那現在自己閨女不就是狀元夫人了?如何能淪落到給林家做妾室!
只不過那時候,趙氏死活不同意兩家結親之事。主要是兩家人走得太近了,彼此間知根知底,太瞭解對方了。趙氏覺得,周新貴和許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兩個人折騰兒媳婦的手段實在太厲害了。林氏有厲害的婆婆,有不講理的小姑子,還有精明,善於算計的妯娌,這一大家子人,怎麼看怎麼不省心,閨女要是嫁過去了,還不得吃虧受氣,跟林氏一樣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所以趙氏死活不同意兩家結親。
林旺覺得媳婦這話也對,就斷了這個想法。沒過多久他就出事了,這事兒自然就再無人提及了。
林旺一走,趙氏就成了寡婦,她覺得自己雖然沒了男人,可是婆婆待她很好,生活上又有大伯子,二伯子幫襯着,一雙兒女也漸漸長大成人了,她的日子怎麼看,都比林氏的日子要有滋味兒。
可是誰能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當初那個被婆家人欺負得不成樣子的林氏,如今搖身一變,居然成了闊太太!你看看人家穿的,戴的,還有下人對她的那個恭敬勁兒。
嘖嘖……
這些想法在趙氏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此時周佳瑤已經坐到了她們對面的繡墩上了。
“嬸子,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汴京?元寶呢?那孩子可還好?我有好幾年沒見他了。”周佳瑤表現出了應有的熱情。
趙氏的登門,讓周佳瑤警惕起來。兩家人好幾年沒有走動了,趙氏爲何突然在這個時候登門?林如紅很可能曲線救國,藉着趙氏的手做些什麼。
周佳瑤不動聲色的打量着趙氏,她相信,如果趙氏知情,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趙氏打量起周佳瑤來。
這個孩子,是她看着長大的。
這丫頭剛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幾乎養不活。長大了以後,也是多災多難的,幾次命懸一線啊!
印象中那個瘦瘦的,沒什麼福相的女孩長大了。
周佳瑤從小就生得十分漂亮,可是那時候的她太瘦了,每天吃糠咽菜的,整個人也沒有什麼靈氣。膽子小,即便是漂亮,也很小家子氣,拿不出手。
可是現在再看她,卻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和印象中的那個小丫頭,完全不一樣了!她的五官長開了,皮膚變白了,身上還多了一種趙氏形容不好的感覺,好像自己面前坐着的,並不是一個凡人,而是九天玄女。
趙氏有些慌張的道:“那孩子書讀得不上不下,她姐姐拘着他在書院裡讀書,不准他來。元寶也是大孩子了,平時生活上的瑣事根本不用我操心,而且他姐姐還給他安排了書童照顧他。”
周佳瑤覺得,趙氏在試探自己,她在試探自己對林如紅的態度。
周佳瑤笑了笑,沒說什麼。
趙氏眼裡頓時少了幾分神采。
閨女把周家人,算是得罪透了。以前對她喜愛的林氏,現在絕口不提她,而且小米那丫頭似乎也不待見她了。
唉,閨女做的那些事兒,確實挺不地道的!當年她死活要嫁進林家做妾,自己這個當孃的沒攔過她嗎?
攔不住啊!
不管怎麼說,她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就算這天下人都說女兒的不是,她這個當孃的,也得站在女兒身後啊!
現在,趙氏後悔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聽自己男人的,把自己閨女許給周家老大。
看看人家現在出息的。
趙氏一會兒後悔,一會兒懊惱,可是她也沒忘了今天自己來的目的。
女兒說了,因爲她做了錯事,小米都不願意搭理她了。眼下她懷着身孕,卻還被林家人欺負,若是不找一個靠山,只怕日後日子更難過。
小米是未來的世子妃,要是她能跟自己恢復以前的關係,那麼林家人也好,白氏也好,就再也不敢給她臉色看了。
爲了閨女以後的幸福生活,趙氏決定豁出去了。她哪怕舍了自己的這張老臉,也一定幫孩子們把關係修復好。
“小米啊……”
趙氏剛一張嘴,林氏就搶在她前頭道:“她嬸子,孩子的名字早改了。”
改名字了?
哦,是了,閨女好像說了一回,可是,她沒記住。
“那,那我應該咋叫?”趙氏問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們母女的不快。
林氏笑道:“你就跟我們一樣,叫她瑤瑤嘛!你是她嬸子,不用這麼拘緊。”
趙氏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唉,瑤瑤,那個,你眼看着就要成親了,我和紅子呢,就商量着來給你添妝。嬸子知道,紅子那孩子不像話,惹你生氣了,可是你們姐妹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那情分可不比旁人!她有錯,你就說她,千萬別跟你紅子姐生分啊!她一個人在這汴京城裡舉目無親,若是你都不肯拉她一把,那她以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這個時候,狐狸尾巴纔算露出來!
周佳瑤覺得,趙氏說得是實話,可惜她那個好女兒,未必肯跟她說實話。沒準趙氏就是被林如紅騙來的。
周佳瑤真相了。
趙氏可不就是被周佳瑤騙來的嘛!而且林如紅根本沒提自己做過的那些事。
林氏也沒有想到趙氏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在林氏的印象中,趙氏一直都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分得清事非,看得見黑白,這次怎麼……
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趙氏是局外人時,自然是分得清事非的,可是此時她是局內人,正所謂關心則亂,她哪裡還能想那麼多啊!
周佳瑤笑了笑,輕聲道:“瞧您說的,敢情我在您眼裡,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啊?”
趙氏一驚,隨後連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周佳瑤輕輕的擺了擺手,道:“嬸子,我看您是誤會了,我跟如紅姐之間啊,其實啥事也沒有!”
趙氏愣了一下,扭頭看了看林氏。
林氏其實也愣了,她沒有想到自己閨女會是這個態度,但是林氏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林氏了,她很快明白過來,閨女怕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於是林氏把自己的情緒全藏了起來,繼續笑呵呵的聽着。
“只是呢,現在的情況,不比當初了。”周佳瑤嘆了一聲,才道:“我爹認祖歸宗,回了尚書府,我們這些人,既然頂着尚書府嫡長的名頭,那自然就得遵守尚書府裡的規矩。我祖父是尚書,我祖母亦是名門出身,孃家是一門三傑的宋家。我曾外祖父是宋山公,我兩個舅爺一個是御史中丞,一個是刑部典史,個個都是吃官家飯的人。”
趙氏聽了這個,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雖然不懂,但也知道這些官階肯定都比縣令大,乖乖,這,她要是見了這些人,怕是都要跪地叫一聲老爺吧?
“跟您說這些,不是想嚇唬您,而是想告訴您,大戶人家,最重規矩!我是尚書府的嫡孫女,又是國公府還沒過門的兒媳婦,要是讓人知道我與如紅姐的關係,只怕會於我的名聲不利。我倒是不在乎這個,可是我不能不爲尚書府考慮,不能不爲國公府考慮啊!如紅姐甘願爲妾,本就是失德之舉,我怎好與她親近?”
趙氏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她嚅了嚅脣,半天都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因爲周佳瑤說的,全是實話。
莫說像他們家這樣重規矩的大戶人家了,就是平民百姓家,清白人家也不願意和自願爲妾的人來往!
趙氏覺得臊得慌,臉上熱得快要燒起來了。
“我說這個話,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嬸子也體諒一下我的難處。畢竟,在府中是我祖父,祖母說得算,老人家最重規矩,我們做晚輩的,萬萬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免得讓祖先蒙羞。”
周佳瑤嘆了一聲,又道:“眼看着我就要成親了,女子出嫁從夫,以後只怕……唉,我們姐妹,真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拿出帕子來,像模像樣的按了按眼角,好像很傷心似的。
趙氏千想萬想,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的!自己這是白來一趟?
不過,臨出門前,女兒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給周佳瑤添妝,好像只要辦妥了這件事,兩個人的關係就能更進一步似的。
若是她收了自己的東西,是不是就代表着閨女還有希望?
趙氏打起精神來,道:“嬸子自然不會怪你,是如紅那孩子命苦。”
林氏心道:腳上的泡都是自己的走出來的,怨得了誰呢!
趙氏此刻,坐如針氈,她連忙把帶來的盒子拿出來,對周佳瑤道:“嬸子今天來,主要是來給你添妝的。女子成親是大事,嬸子希望你和順美滿的過一輩子。”
周佳瑤將那個盒子接了過來,“謝謝嬸子,也替我謝謝如紅姐。”周佳瑤將盒子交給桃兒,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桃兒轉身退了下去,不多時挑了兩匹錦緞拿了過來。
周佳瑤讚賞的看了她一眼,林如紅懷孕呢,這個時候實在不宜送補品之類的東西。而且桃兒這錦緞挑得好,一匹是豆青色帶暗紋的,一匹是鵝黃色素面的,很適合。
“嬸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一定要收下。”
趙氏不是傻子,周佳瑤前腳收了自己的添妝盒子,後腳就送了兩匹十分值錢的料子過來,看樣子是想跟他們劃清界線呢!
周佳瑤只道:“來而無往非禮也,嬸子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氏能說什麼。
她愣愣的把料子接了過來,嘴裡像是被人用棉花塞住了一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嬸子,我讓人備兩個好菜,你千萬留下來吃飯。”林氏想留趙氏在這兒吃飯,留得是真情切意。
可是趙氏此時想的是:她有什麼臉面留在這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