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尤子君卻沒走成,原因是尤老爺回來了,且帶了個人一併回來,弄得尤府上下忙碌不已。這人,便是尤氏一族的族長尤閔壕,秦漫心心念念想見的人。
秦漫與尤子君匆匆換了衣裳,便出去見族長與尤老爺了。她在想,那尤閔壕與尤老爺既然能碰面,此番必定可以瞧出兩人究竟誰更權大一些。
待到秦漫來到大堂時,卻因尤府上下的陣仗而吃了一小驚。那些個下人們整齊的站立在大堂門口的臺階下,彎腰成了個九十度的直角。其他尤老爺的妻妾們以及尤子君的那五位姑娘,都彎着腰,約莫是四十五度角。再看尤老爺,卻也站立在大堂中,唯有那族長尤閔壕一人端坐在正中間,神情威嚴肅冷。
秦漫心裡明白了,這族長就是大家族中的最高領袖,即使身爲宰相的尤老爺,也還是尤姓族人,在族長面前自是矮了那麼一截。她見尤子君回頭對她示意,便輕點了下頭走到那五位姑娘前頭站着了。男人們不開口,女人是不能開口的,秦漫對這點頗覺無奈。
尤子君見秦漫過去了,這才挪到尤老爺下側站定了,也還是低着頭望着地面。
尤閔壕見着長房媳婦進了大堂,便一直用目光審視着她。觀她神情,倒也還穩重沉靜,絲毫不見慌亂。但以他閱人多年的經驗來看,長房媳婦眉眼間那股溫婉是裝的,看樣子這女子並不簡單。
再想到女兒告訴自己的那些話,尤閔壕不由得多起了幾個心眼,打算摸摸這長房媳婦的底。他咳嗽了一聲,道:“這次來也無其他事情,不過是來通告大家一聲:長房媳婦畢竟進了尤家大門,祭告祖宗是必行之禮。日子便也選好了,就在三日後。大家各自準備準備,莫要到時候慌了手腳,大日子裡我是不想見着誰受罰的。”
“是!”衆人竟異口同聲的答道。
其聲音之洪亮讓秦漫小嚇了嚇,這才知道這族長跟尤老爺一同回來是專程爲了她祭告尤家列祖列宗一事。那族規上並無提到這風俗的具體規定,想必跟民間祭祖的儀式無異,稍後她問過月成約莫也就清楚了。
不過她又想到,現時還在故君喪期之內,尤氏一族又怎敢大肆鋪張只爲新媳婦祭告祖宗呢?莫說小人會告發了去,便是那剛上任的新君,也斷不會允許一國之相如此胡來的。再說新君繼位,尤老爺也被新君所忌憚,只怕此時多雙眼睛正盯着尤老爺這邊兒呢。
“世顯,皇上的聖旨明兒個應該到了吧?”尤閔壕面向尤老爺道。
尤老爺回道:“叔父放心,皇上金口玉言。那聖旨,明兒個自是會到的。”
“這便好,我們以爲故君祈福爲由,場面自是可以大一些,不過你們可都要給我把嘴閉緊點!這族裡若出了什麼事,你們一個也逃不脫處罰!”尤閔壕說到後邊,聲音愈發嚴厲。
有些怕事的,便身子顫抖了幾下,想必也是清楚族長的手段。一時之間人人都應着聲兒,不敢不從。
秦漫也應着,心道原來是借了給故君祈福的事兒,難怪尤閔壕會同尤老爺一道回來呢。爲了這媳婦過門的舊時規矩,尤家人也不惜欺上瞞下,可謂是費盡心機了。
秦漫心裡清楚,之所以大家都還沒拿她當真正的少夫人看待,無非也就是因爲她過門時不是正娶,以及新婦過門三日後祭告祖宗的禮她也沒行。她原先卻是不知這祭告祖宗的禮是由族長一手操辦的。
至此,她不得不懷疑這尤閔壕待她的心思了。她這過門都一兩月了,尤閔壕若待見她,自會早些讓尤老爺稟告朝廷爲故君祈福一事。可他偏偏等到現在,等到所有人都見了她之後,才提起這祭告祖宗的事情。她又想到,這事莫非是跟尤子君有關?
尤子君一出門幾日,尤閔壕便來了,也難怪秦漫會將此事與他聯繫在一塊兒。
秦漫偷偷望了望尤子君,果然見他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心下就更加確定了。想必是尤子君與尤老爺提醒,尤老爺纔去面稟了尤閔壕。若非如此的話,難道尤閔壕打算一輩子不讓她正式入尤家大門不成?
這時,門口下人們又是一陣騷動,只不過是紛紛讓路引起的騷動。秦漫轉頭一看,見是老太太來了,急忙也就跟着其他人跪了下去。
尤家人見到族長,因爲尤老爺與尤子君的關係可以不跪只鞠躬行禮,但見着老太太卻不能不跪,就連尤老爺與尤子君也都跪下來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老太太雖明瞭這些規矩,嘴裡卻還是說着客套話:“也不是什麼大日子,快快起來罷。”
衆人便依老太太之言,站了起來,該維持什麼姿勢的依舊是什麼姿勢。
尤閔壕對老太太倒還客氣,起身去請了老太太與他一同坐在主座上,又像是主人似的讓婢女奉了茶,接着看着老太太笑道:“堂嫂許久不曾到此了吧?閔壕今日得見堂嫂的面,倒是交了好運的。”
“如今已是族長身份,哪裡還用得着這般稱呼老身。”老太太手持佛珠串,並不以爲尤閔壕那副嘴臉是恭敬,因此言語之間似有牴觸情緒泄露。
秦漫也是發現了老太太的異常之處,不由得細細聽起兩人的對話來,每一個字她都咀嚼半晌,猜測着那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意思。
“長嫂爲母,堂嫂自然也算是閔壕的半個母親了。”尤閔壕微愣了愣,心道老太太今日怎地有些不歡迎他?距上次見老太太面,也不過是除夕祭祖時分,並不算太久,他應不曾有過什麼舉動得罪了她纔是。
“母親只有一個,哪裡來的半個之說?”老太太接着便飲了口茶,放下佛珠串在桌上,道:“老身聽說族長今日前來,是爲了老身那孫媳婦正式歸入族譜一事,是吧?”
尤閔壕急忙道:“歸入族譜一事,方等三十年一度的修譜大典纔是。閔壕今日來,只是爲了讓她三日後先去主祠堂祭告祖宗。”
“不先去主祠堂祭告祖宗,又怎能歸入族譜中?”老太太笑了笑,又說:“三十年一度的修譜大典,不是就在兩年後麼?屆時三年喪期已過,老身這孫媳婦也能歸入族譜,說不定子君的長子也出世了。好,好……”
尤閔壕見老太太自個兒樂着,便也只得附和着笑:“堂嫂說的是。”
秦漫怎麼聽老太太的話,便怎麼覺得老太太在維護於她。她再看那尤閔壕的臉色,似乎浮現出了幾分不悅,忍不住懷疑起來。老太太之前暗示她尤子君三房夫人的事兒與下任族長的人選有關,難不成這尤閔壕不願交出族長之位?
不過若真是如此,那他也當去害尤子君本人才是。即便尤子君沒有子嗣,那族長之位還是由他來做的,尤閔壕仍須交出族長大權。這越想,卻越是不通了。
秦漫仍是多加了幾分小心,反正她是覺得這尤閔壕不待見她,要是他有意陷害她,憑他現在族長的權利也是容易的緊。她可得隨時注意,不能讓他給她輕易下了套。
此時老太太開口了,卻是對着秦漫說話:“三日後孫媳婦祭告祖宗,得在家堂前將自記事以來所做的一些個事兒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以證明孫媳婦身家清白,平素無過分之舉。孫媳婦可得好好準備纔是,不要到時在家堂面前壞了規矩,那麼族長是要罰孫媳婦在祠堂裡領罪的。”
秦漫聞言心一驚,要將這身體原本主人的事情通通說上一遍?莫說她凡事不知,便是從月成口裡問了出來,也難保不會有說錯的地方。她憑藉着眼角的餘光窺見尤閔壕嘴邊的笑意,心中顫抖了一下。這位族長大人,想必那日是不會放過她的。
縱使心驚,秦漫也還是不得不回話:“孫……孫兒媳明白,謝老太太。”這一開口,她才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嘶啞,卻仍是努力將話答了下去。
“孫媳婦着了涼?”老太太關心的問道。
秦漫低頭答道:“約莫是昨晚着了涼,回頭孫兒媳吃兩副藥便好了,不礙事的。”想必是昨晚與尤子君那一番折騰,受了風寒。她原本就有咽喉方面的毛病,當時身上還有水珠子沒有擦乾,尤子君便闖了進來,不着涼便纔怪了。
“嗯,回頭我讓宋婆子給孫媳婦送兩副過去。”老太太便道。
“謝老太太關心。”秦漫瞥見那尤閔壕臉上神情更是古怪,心知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引起他的不滿了。不過,敵不動我不動。他若是動了,才真真有好戲看了。
尤子君見秦漫着了涼,心裡也對昨晚的唐突之舉有些歉意。若不是他在夫人沐浴之時闖了進去,想必夫人也不會着涼了。如此內疚着,他便想着回房後好好找個大夫來給秦漫看看。
秦漫卻因此而心一動,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