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出嫁
安王第二天酒醒之後,什麼異樣也沒有。小冬吃不準安王記不記得自己昨天說過的話。有人喝醉後什麼也記不住,有人卻是從頭到尾都清醒,只不過沒法兒控制自己的行動。
小冬取笑了安王幾句,又親手盛了粥端上來。趙呂也要了一碗,嚐了一口,讚道:“這個冬瓜粥不錯。”
小冬一笑:“不是冬瓜,是西瓜皮和梨熬的。”
“咦?”趙呂自來錦衣玉食,雖然到葉安去歷練過,但是西瓜皮這東西他從沒吃過。
“父親昨天喝多了些,今天吃些清淡去火的纔好。”
安王笑了笑,小冬也跟着一笑。
那些事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是一家人,安王是她和趙呂的父親。
她只需要記住這一點。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的,小冬一想起自己的婚事,就覺得遙遙無期,彷彿永遠也不會到來。
她就象是要去遠行的小學生一樣,既忐忑,又期待。
郡主出閣,衣冠自有定製,嫁衣蓋頭鞋子都是小冬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女人一輩子,是最隆重的。
嫁衣已經搭好了,掛在架子上,一層一層的,金繡輝煌,大紅的絲緞在燭光下看起來是深紅色的,上頭有一種流轉的暈澤。鳳冠放在一旁,明珠纓絡,燦然華美。
小冬赤着腳站在那兒,認認真真端詳這件嫁衣。
有那麼一會兒她幾乎不能相信這是她繡出來的。
那樣精美,那樣華麗,特別的不真實。
“郡主?”
紅芙端着燈進來,看見小冬站在那裡,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睡不着嗎?”她本來還想再開句玩笑,問她是不是等不及做新娘子了。但是看小冬臉上的神情,是迷茫多於羞澀,便把話嚥了下去。放下燈盞,拿起衣裳披在小冬身上:“雖然天氣暖和,可是晚上還是涼的。怎麼連襪子也沒有穿?”
“躺得悶纔起來的。”
明天真的就要出嫁了嗎?
小冬很想掐自己一把,以證明這不是在夢中。
紅芙輕聲勸:“胡媽媽和江女官都說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可要折騰一整天呢。要是眼睛熬紅了,那明天可怎麼辦?”
反正秦烈也不是沒見過她,別說熬紅眼,就是更邋遢的樣子他也不是沒見過,從小就在一塊兒,還談什麼形象啊。
不過紅芙這樣說,小冬也只能點頭。
“您躺下吧,要是覺得悶,我把東邊的窗子再開一扇。”
“好。”
紅芙服侍小冬躺下,剛站起身,衣角被小冬扯住了。
“紅芙姐姐,你陪我躺一會兒。”
紅芙轉過頭來,小冬越長越是清麗,一張臉就象庭院裡初綻的芙蓉花一樣,燭光照在她臉上,有如美玉生暈,眼睛裡微微閃動的光亮,顯得十分迷惘。
是害怕吧?
就算嫁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可是要離開一直生活的王府,去適應完全陌生的生活,誰都會害怕的。
她柔聲說:“我去開了窗子就回來。”
開了窗子,外面吹進來的風並不涼,拂在臉上象是一隻溫柔的手掌,溫軟宜人。暮春時節算是極好的天氣,不冷不熱的,有的新嫁娘大暑天出嫁,穿的嫁衣又厚,轎子裡又不透氣,活活熱的昏死過去也不少見。
王爺挑的這個日子,大概也是想着這一點。
紅芙在牀邊褪了鞋子,小冬朝裡讓了讓,她就在外頭躺了下來,拉過夾被蓋上。
“郡主不用慌,一應事情都準備得妥妥貼貼的,您明天只管好好妝扮了上轎就是。姑爺和您從小在一塊兒長大的,脾氣性格都知根知底。那邊宅子離王府也近,您要是想王爺和世子了,咱們天天回來都成。”
小冬噗哧一笑,心知紅芙是有意這麼說來寬解她。
“哪有出嫁的女兒天天往孃家跑的。”
“咦?可誰也沒說不能天天往回跑啊?”
“嗯……我心裡就是有點兒……不大踏實。”
“是不捨得吧?”
“也許是吧。雖然只是嫁到幾里路之外,可是感覺象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老覺得,從今以後我就不是父親的女兒了……”
“快別胡思亂想了,別說您只是出嫁,就算您走到天邊兒去,還是王爺的掌上明珠啊。就算您捨得,王爺還捨不得呢。要不然,王爺爲什麼把新宅子給置得這麼近?還不是捨不得您嘛。”
“嗯……”小冬翻了個身側躺着:“我走了之後,父親和哥哥每天吃什麼,穿什麼……我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對了,你們老家那邊兒,女兒出門子都是什麼習俗?”
“啊,這個我也說不好,光記得熱鬧了,鞭炮放得劈啪響,小孩子到處亂鑽,到處都是笑臉……新娘子上轎要哭嫁……”
“都要哭麼?”
“都是這樣兒的,不過也有例外的,奴婢送過表姐出嫁,那婆家離孃家可遠着呢,得走兩三天。她也沒害怕,梳妝盤頭的時候被我們打趣得一直憋笑,到出門的時候要哭,她可怎麼也哭不出來,還是表嫂掐了她一把,她才幹嚎了兩聲呢。”
“紅芙姐騙我的吧,哪有那樣的。”
“沒有,這可是真事兒。”
小冬笑了一會兒,睏意漸漸上來。紅芙又說了一會兒話,不聽小冬應聲,轉頭一看,她已經睡着了。一隻手搭在枕頭旁邊,一隻壓在胸口。
紅芙將她的手小心的放回被子裡,小冬咕噥了一聲,臉頰在她手邊蹭了蹭。
紅芙覺得她這時候的神態動作都特別象梅花。
都說物肖主人,梅花那副懶洋洋愛撒嬌的樣子,和小冬倒是真象。
她躡手躡腳的下牀,放了帳子,端着燈出來。
胡氏擡起頭來:“睡啦?”
“嗯,睡着了。胡媽媽也快去睡吧。”
胡氏失笑:“我也睡不着,索性起來坐一會兒,估摸着王府裡今晚上好些人睡不踏實。”
紅芙去倒了茶端來。
王爺和世子,今晚八成也睡不着吧?
“郡主也沒有姐妹,本來沈家二姑奶奶說是要提早來的,因爲家裡有事兒絆住了,也沒有能來。要不然她倒能和郡主作個伴兒,說說笑笑的,郡主也就不心慌了。”
“正是。對了,明天……”紅芙小聲說:“咱們王府又是宗室,又有賓客,那是熱鬧的很,不知新宅子那邊怎麼樣?”
是擔心秦烈在京中沒根基,賓客不多,不夠熱鬧吧。
“你不用擔心這個。”胡氏笑微微地說:“姑爺交遊廣闊,再怎麼也不會冷了場面。那幾個丫頭,明天我若顧不過來,你要看得緊一些,別讓她們失了禮。”
“不會的,都是胡媽媽您一手調?教出來的,事先又都叮嚀過了。”
“小心無大錯。”
“是,我留心着就最。”
小冬一夜裡做了好幾個夢,光怪陸離的,一時間覺得自己是出嫁,可身上穿的並非是大紅嫁衣,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紗,新郎開了車來迎娶,小冬努力想辨認出這人是誰,可是卻看不清臉,只是心裡覺得就是這個人了,將手交到那個人的手裡頭,心裡說不出的坦然。
一時間好象自己已經做了媽媽了,一個肉乎乎的孩子張開手撲上來讓她抱,小冬先是有些疑惑,自己是什麼時候生的孩子?然後又恍然覺得,對,這的確是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又白又胖,張着沒牙的小嘴朝她咯咯笑。小冬心裡又是新奇,又是疼寵,哄了一陣孩子,纔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男女呢,把襁褓解開要往裡瞧。
還沒等她瞧清楚,有人輕聲喚:“郡主?郡主?”
小冬一睜眼醒了過來。
紅芙輕聲說:“該起了。宮裡太后娘娘已經派人來了。”
天還沒有亮,小冬接過紅芙遞的面巾擦了下臉,比剛纔清醒了許多。
這一天比小冬預想中還要忙亂疲憊,光是化妝就耗了好長時間,小冬以前看過幾個新娘子,還暗中笑話過人家的臉塗的那樣白,跟刷牆似的,化好妝之後個人特徵全不見了,一律是白白的臉紅紅的嘴,象是從流水線上頭下的娃娃。現在終於輪到自己身上,好在她身份在這兒擺着,給她化妝的人即使不接胡氏遞的紅包,也是滿口的吉利話,動作又輕又柔,絕不敢暗中使什麼絆子。然後是梳頭,小冬的頭髮黑而柔軟,只是不夠密。也不知那梳頭的女官是怎麼弄的,沒見她填假髮,就給小冬梳出了極規整的雙鳳髻來,髮髻顯得又圓潤又豐滿,視覺上好象頭髮一下子變濃密了似的,到底術業有專攻。
一通折騰下來,最後才穿上嫁衣,小冬已經坐得屁股發麻,張開手任別人將嫁衣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沈芳也趕了過來,笑着跟小冬說幾句吉祥話,又安慰叮囑了幾句。屋裡頭全是人,小冬只覺得眼花繚亂,各家的王妃,郡王妃,公候誥命夫人,三皇子妃和幾位公主也來了。外面消息一條條傳進來,說新郎已經到了府門口了,世子爺和一幫宗室兄弟正在考校新郎,過了一會兒又來了消息,說新郎倌兒進了第一道門,被世子爺他們又好一通刁難。幾個比小冬年紀小的郡主和縣主嘻嘻哈哈的拿了纏花棍出來,說回來新郎倌兒要敢不給她們封大大的紅包,就要狠揍他一頓。其中一個嘻嘻笑着朝小冬喊了句:“姐姐不用擔心,我們不會下手太重的,打不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