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慈太后她不止是說說而已。和小冬說過這話沒幾天,安王請安時,聖慈太后一反平時與兒子無話可說的常態,密密叮囑了半天,連皇帝都特意從紫宸殿到長春宮來一探究竟。
然後可以說,大夏朝最有權勢的三個人,認真探討了一件事。
這些當時小冬都不知道,很久以後纔有人告訴她。
只是小冬仍然不知道他們當時是怎麼談的。
這一年小冬終於迎來了一件好事!
趙呂回來了。
那會兒夏天已經尾聲,小冬被吳娣一通訓,說她荒疏功課整一個夏天都沒拿針,看看這行水波紋收邊兒,簡直成了蜈蚣爬。
小冬虛心受教,把剛纔縫的都拆了從頭再來。她做的十分用心,也沒有聽見有人進來,剛提起針來,眼睛就被矇住了。
小冬哆嗦了一下,這個把戲,只有趙呂和她玩過。她還小的時候,趙呂去上學,下學回來,就躡手躡腳進來,從背後一把矇住她的眼。
小冬沒出聲,她擡手去蓋住了那隻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他的手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趙呂縱然也習武,可是手上沒那麼多繭子。
“哥……”
趙呂應了一聲:“哎。”
他鬆開手,站到小冬面前來。
小冬眨了一下眼。
趙呂和她印象中不一樣了。不象原來那樣單薄,也沒有原來那麼白皙。可是也沒變成小冬曾經擔心的化外野人似的樣子。頭髮還束得整整齊齊的,彷彿不是出去從軍吃苦,只是上哪裡遠遊了一趟似的,小冬上下打量他,只覺得有許多的話想說,可是一時間全堵在嗓子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呂笑容滿面,可是眼圈也慢慢紅了。
小冬扯着他的袖子不鬆手,彷彿怕一鬆開了,他就會立刻消失不見似的。
“我真回來了,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他反覆說着這幾句,彷彿自己也沒有已經回到王府的真實感。小冬嘴脣抖了半天,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
胡氏站在門外聽着,抽出帕子抹淚,吩咐人準備巾帕水盆妝盒,小冬掛心這麼久,哭是一定要哭的,哭完了也一定得洗臉,這些可都得準備下。
聽着屋裡趙呂一迭聲的賠罪安慰勸哄,胡氏的臉上又爬滿了笑意。
紅芙眼圈兒也紅紅的,小聲說:“謝天謝地,世子爺可算是平安回來了。這一回,就不走了吧?”
胡氏想着,應該是不會再走了——
一來這一次歷練,世子已經脫了少年人慣有的虛浮和躁性,二來,世子的年紀已經該成親了。
聽着屋裡哭聲低下去了,胡氏掀簾子進去,笑着說:“世子回來是大喜事,郡主可別再哭了。”
小冬不好意思起來,剛纔哭的一點兒形象也沒有,活象受了委屈的小孩兒似的。虧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活了三十多年了,可是論鎮定、修養,她還差的遠呢。
趙呂笑嘻嘻地跳起身:“來,我給妹妹捧着盆兒,快洗把臉吧。”
小冬瞅他一眼:“哪敢勞動校尉大人啊。”
趙呂陪着笑:“豈敢豈敢。”他已經把盆兒端了起來,小冬也不再推辭,洗了兩把臉,兄妹倆重新坐了下來。
哭過一場,身上軟綿綿的沒多少氣力,可小冬總算有了真實感。
趙呂是真的回來了!
“哥哥幾時到的?我本以爲最快也得下個月……”
“十四的時候調令便到了,我收拾打點交割之後,十七日上的路,一路上都騎的快馬。”
“趕這麼快做什麼?當心累出病來。”
“沒事兒,”趙呂滿不在乎:“在葉安差不多天天盤恆在馬背上,早習慣了。我給妹妹帶了些東西,葉安那地方偏僻荒涼,我在洮州買了些土產之類的。”
小冬問他在那裡吃什麼,穿什麼,每天過的如何——其實這些信上也都寫着,可是她還是想問,想問趙呂自己說。
小冬也說起京城的事情,從趙芷定親,說到景郡王與二皇子發動的那場不成功的逼宮政變——
她和趙呂久別重逢,不願意多說那時的驚惶不安,只匆匆帶過。她聲音低低的:“我在這兒住了好幾年,竟然都不知道這院子裡還有秘道,父親和哥哥說起過嗎?”
她以爲自己年紀小,又是女孩兒,安王沒和她說過也自然。但是趙呂居然也搖了搖頭說:“父親不曾說起。”
咦?那麼張子千爲什麼偏偏知道了?安王就這樣信得過他?
對,張子千!
“哥哥知道秦女的去向麼?”
趙呂果然搖頭:“不知道。難道妹妹知道?”
怎麼突然提起秦女來了?
小冬點頭說:“自然知道,他就在咱們府上。”
趙呂雖然也意外,可是並沒如何驚訝。
“是父親收留了她?”
“不止呢……”小冬賣個關子,然後拋出重磅炸彈:“秦女就是張子千,張子千就是秦女。”
趙呂果然也卡殼了。
小冬笑吟吟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宮裡頭七公主都能變五皇子,那秦女變成張子千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啊。”
“五皇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小冬和安王的信裡都寫過,而且就算他們沒寫,洮州的信息也並不閉塞,趙呂一定會聽說的。
可是秦女的事,安王沒說過,小冬信中也沒有寫,趙呂乍一聽聞,臉上那表情果然不比秦烈初聽這消息時好多少,一副呆相。
“我……剛纔進府的時候,還在外院和他打了個照面呢……”趙呂努力回想,可他本來就沒注意過這人,剛纔也只寒喧一句就急着過來見小冬。
一個是清秀佳人嫋嫋婷婷,一個是白面書生斯文有禮,趙呂在腦海中努力要把他們拼成一個人——好象個子是差不多高,其他的,他的印象就模糊了。
“哥哥回來的消息,父親知道了麼?”
“已經讓人去稟報了,父親中午便會回來。”
小冬一拍手:“啊,我去吩咐廚房,給哥哥做你喜歡吃的菜。”
她心急,拎着裙子一溜小跑,趙呂笑着看她跑出去,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沉下去。
父親送他去洮州時,只說京中可能有變動。可是想不到二皇子和景郡王一起提前發動,還將主意打到小冬身上。
要是那時小冬沒有躲入密道的話……
趙呂的眼光愈發顯得鋒銳,身上帶着一股沈重的肅殺之意。
中午安王,趙呂和小冬一同用飯,小冬生怕趙呂吃不餓似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大半是趙呂愛吃的。趙呂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足足添了兩回飯。
“哥哥出去這一趟,飯量倒見長了。”
趙呂一笑:“在外頭不比在家裡,什麼時候餓了隨時有點心墊肚子。開飯時不吃飽了,等回來倘若肚餓那就得捱着,要麼就是啃啃幹餅之類。”
小冬又替他盛了碗湯:“哥哥再喝點。”
等飯吃完,安王留趙呂到書房說話,小冬有些捨不得,還是退了出去。
反正哥哥已經回來了,也不必急在一時。
安王指着一張椅子說:“坐下吧。”
趙呂摸摸肚子——他覺得自己現在低頭都有點爲難,食物滿滿的都填到嗓子眼了,恐怕動作一大就會溢出來。爲了讓妹妹高興,結果就……
“兒子還是站着吧。”
安王微微一笑,隨即鄭重問他:“你看吳先章如何?”
趙呂說:“吳鎮守胸有韜略,熟知軍事,平素處事也十分公道。四平那邊的人都對他服服帖帖,葉安這邊雖然大多不算吳氏的嫡系,可是也都對他十分敬服。”頓了下,又說:“可是吳大人……今冬病了一回,畢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
安王點了點頭,這個他也心中有數。
“吳大人只有兩子一女,長子早年喪在鳴河關,次子只比我大三歲,武芑精熟,只是……遇事易衝動,威望也不足。倘若吳鎮守象這般再病上一場……”
下頭一句他沒說,安王自然明白。
吳先章後繼無人,就算女兒是三皇子妃,只怕洮州也不能再姓吳了。
“父親,景王之亂……”
安王只說:“你趕了那麼多天的路,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我們再說。”
趙呂應了一聲,行禮退下。
回到院裡,齊氏已經命人備好一應沐浴用具,趙呂痛痛快快泡了個澡,又換上乾淨衣裳全是上等絲絹綾衣——出去這麼久,幾乎都快忘了這等富貴滋味。
胡氏命人收拾了趙呂換下的衣裳鞋襪,點上百合香。
睡慣了冷鋪硬板,現在重新享受起錦被繡牀來,居然一時不習慣了。外頭靜悄悄的,不象葉安那裡,總有呼嘯的風聲。他住的那間屋裡,總是可以聞着汗氣,馬革的氣味,木頭的氣味兒,還有兵器的味道,塵土的味道,不知什麼地方飄來的煙,總是從窗縫門縫中鑽進去……
趙呂躺在牀上,雖然身體疲憊,可是翻來覆去卻睡不着,許多人,許多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變幻閃過。
這會兒小冬也沒睡着,趴在那兒出神,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微笑。
哥哥終於回來了——象做夢一般。
樣子也變了,象個大人的樣子了,果然在外面歷練,與在家中嬌養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看起來很沉穩,有擔當,有主見……
這樣的哥哥,得娶個什麼樣的嫂子才配得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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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哥哥回來了~~~嘿嘿嘿~~
代表親事也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