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了那個消息之後,小冬好幾回和張子千打照面,都覺得十分別扭。既想多瞅瞅他和秦女到底有多少共同之處,又覺得盯着人家看不是那麼回事兒。張子千倒是大大方方的,見了面該什麼樣還什麼樣。
從前安王召秦女過府唱曲,自己有回還請教過他曲藝上頭的逸聞,那會兒怎麼也想不到,看不出他竟然是個男子——當然,那時候他年歲也不大,既沒有鬍子,也沒有喉結。淡掃蛾眉,五官清秀,看起來絕對是一位佳人。後來他便不常來了,再見面總是離得遠遠的,穿着束領的,高領的,系紗的衣裙——這樣有沒有喉結也看不出來。
對了,安王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本是男兒身並非女嬌娥的呢?對他格外關照是知道真相之前還是之後?咳,小冬當然不是想挖掘自家親爹的情感史——可是好奇之心人人都有。
若是安王發現他是男子之前就關照他……那發現了之後,豈不是會覺得自己受了欺瞞哄騙?如果是發現了之後,可安王也不是同情心過度的聖母類型,他格外關照張子千又是個什麼緣故呢?而且,連小冬都不知道的安王府秘道,張子千居然知道——
小冬當然不信安王和張子千之間的確有什麼“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她倒開始往另一個方向琢磨,安王會不會和張子千的父輩相識?
很有可能。
張子千品貌出衆,若是生在世家,儼然又是一個沈靜。現在他雖然是教坊出身,周旋於歌舞場脂粉堆中,但並沒有因此墮落放縱。他父母是何人?家住哪裡?遭遇了什麼變故纔會只剩他一個人?
小冬曾經旁敲側擊向安王打聽,安王只說了句:“他曾經幫過我許多忙,還打探得不少消息,我也承諾了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便不多說了。
打探什麼消息?小冬一下子想到二皇子對秦女的愛慕追逐。
啊,難道張子千還對二皇子玩了一把無間道加美人計不成?
很有可能!
從前秦女是教坊第一人,那歌喉那風韻,對二皇子再若即若離一下……不由得二皇子不上鉤。美人計啊美人計……二皇子怕是到死也不知道,這位美人其實是個男的吧?
咳,張子千膽子真大,也不怕玩火變成引火燒身了,要是二皇子發現他是男兒身,那可怎麼收場?
從此小冬一看到張子千,心情更爲複雜。不再想象他的女裝模樣了,而是直覺的就把他往身世坎坷悲情英雄的形象上套,越套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兒。
這件心事她沒人可傾訴,還是找秦烈探討。
秦烈想了想,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安王府沒被賜與王爺之前,是個什麼地方啊?”
這個趙呂倒是說過,小冬還記得:“也是住着一位王爺吧,,只是他膝下無子,也沒有過繼子嗣承繼,因此這府第便沒了主人。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咱們那回躲藏的時候,那地道象是很有些年頭了,肯定不是王爺預備下的。”
“對,應該是一建府的時候就有了。”小冬也這麼覺得:“不知道旁人家裡有沒有?對了,你說皇宮裡會不會也有?”
“想必是有的。”秦烈想,人窮的時候想富貴,有了富貴就加倍惜命,連普通人都往往會在家中挖個地洞藏財物,說不定有亂時躲起來便能保條命,何況權貴人家?皇宮裡也肯定有這個。
沈芳來做客,帶着河東金州產的新茶,還有一盒子自家做的點心。天氣漸暖,沈芳的女兒穿着嫩黃的短襦和蔥綠裙子,在安王府的漂亮的大花園兒裡跚蹣學步,樂得咯咯直笑。
“我們家中地方太小了些……院子只有那麼大,又不敢讓她到門外頭玩,所以……”
所以一到安王府,這個被拘壞的孩子就顯得象出籠小鳥似的。
京城居大不易,首先就是住。許多象沈芳的丈夫孟輝這樣的小官、散官,還有許多想求功名的文人士子,都是賃屋居住,沈芳他們這已經算是寬敞的,還有那種兩家,三家人租住一個院子的,東屋的打孩子西屋的聽的一清二楚。吃完飯便把桌子搬開當書桌用,一個盆裡洗了臉洗了腳再接着洗衣服。
可即使如此,沈芳還是一臉幸福的笑。
身邊的人,陸續都成親,嫁人。
有的如意,有的不如意。
很快……也就會輪到她了。
要嫁個什麼樣人呢?小冬感到一陣巨大的茫然。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的,直接的考慮這個問題。
以前總覺得自己還是小孩子,想這些未免爲時過早。可現在看來,一點都不早。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以前不考慮這些,所以現在想起來纔會一片茫然。
她熟悉的人,除了宗室本家裡的兄弟,就只有寥寥幾人,羅家兄弟已經成親了,沈靜已經定親了……這麼一數,好象只剩下了——秦烈一個人?呃,如果放寬一下條件,那麼張子千也能算一個。
秦烈東跑西顛的,長年在外,雖然很可靠……可是當朋友好,當丈夫的話,這長處就變成短處了。曾經有詩訴女子閨怨說,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秦烈可不就是活脫一個遂州賈麼?
張子千呢?小冬本能的搖頭。倒不是她對張子千曾經男扮女裝有什麼芥蒂,只是……咳,她不知道那人心裡都在想什麼。真要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
小冬想象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情形。
用了午飯,天漸陰下來,沈芳怕下雨,母女倆便提前告辭了。小冬看她們上了車,交待人走慢些,路上當心。果然她們走了沒多久,天便下雨來。淅淅瀝瀝的雨絲洗淨了窗前的花枝嫩葉,綠葉子上泛着一層水光,象翡翠一樣。
秦烈來時,就看見小冬託着腮趴在窗前發呆。
這可真難得。
小冬也感覺十分難得——秦烈這回可是從門走進來的,大大方方堂堂正正,並非跳窗翻牆偷偷摸摸。
當然,胡氏也跟了進來。
小冬笑吟吟地說:“表哥請坐。”客套得讓胡氏挑不出一絲錯兒來。
“外頭下着雨,怎麼這會兒來了?”秦烈頭髮上還有細細的雨珠,肩膀前襟上有些潮漉漉的,這個人總不習慣打傘。
“原來想問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沒想到走到半道就下雨了。王爺還沒回來?”
“還沒有呢。”
剛他來之前小冬還想過那個問題,結果這會兒就沒來由的覺得有點心虛。其實她有什麼好心虛的?
也不算是心虛,就是看秦烈有點……嗯,不大自然。
平時大大方方的看就看了,從來沒往別的地方想過。偏偏剛纔自己才琢磨過這個結婚不結婚人選不人選的問題,還把秦烈一起列入了可挑選白菜的行列,現在看着對面那人,發現他頭上好象插上了一個“可食用”的標籤一樣,老不敢正眼看他。
秦烈也發現了,不過他以爲是胡氏虎視眈眈,小冬纔不敢正眼看他。
胡氏沒等他坐一會兒就開始攆人,客客氣氣請他到外頭喝茶去。秦烈臨到門口,趁胡氏掀簾子時,飛快地回過頭來朝小冬擠了擠眼扮個鬼臉,才邁步出去了。
小冬趕緊抿着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胡氏打發了秦烈回來,倒沒有再和小冬唸叨什麼,倒讓小冬覺得很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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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沒再細想剛纔那個問題,可是終於有人第一次把這個問題直接擺在了她的面前。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聖慈太后。
若是小冬有親孃在,那親孃八成從女兒生下來就會替她打算,寶貝女兒將來要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才好?必得對她好,能讓她過好日子的。可是其他什麼事都好用尺子稱杆兒去稱量,唯獨男人好不好,量不出來。就算一時量出來了,也難免是虛假數字。再說,人是會變的,當時看着好,未必以後一世都好。秦香蓮要嫁陳世美的時候,可不知道他將來會幹殺妻滅子的事兒吧?同理,公主要招駙馬的時候,也沒料到這是個犯了重婚罪的男人。
聖慈太后是不經意地提起來的:“你哥哥今年可回來麼?”
“父親說,過了夏天便回來。”
“那就好。”聖慈太后點點頭:“把個孩子弄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也就你爹狠得下心。再不把你哥哥叫回來,我也不依他。一年大二年小的,他可該尋門親事了。辦了你哥哥的事,纔好說你的事呀。”
小冬大驚:“太后,我還小呢。”
聖慈太后朝採姑說:“你瞧,小姑娘們都是這一句。好啦,知道你臉皮兒薄,不過這親事也不是說成就成的,我先替你留心着呢。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
小冬臉上通紅,肚裡叫苦。
好親事?什麼樣的親事,才能叫好親事呢?
比如,對方能不納妾麼?
不可能的。連沈芳和孟輝這對已經很恩愛的夫妻,還有通房丫頭呢。
三條腿的蛤蟆是難找。可是在這時代要找個不偷腥不納妾的男人,只怕比那蛤蟆還難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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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的標題……嗯,很切題吧?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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