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掙扎到雞鳴時分,又林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她覺得從來沒有那麼累過,眼皮一直在向下墜,一直墜。
黃媽媽把孩子抱到近前,喜氣洋洋地,大聲說:“奶奶,快瞧瞧孩子,您生了個哥兒。”
又林不知從哪兒又掙出了一股力氣,微微轉頭看向黃媽媽抱着孩子。
孩子雙眼閉着,小嘴微微嘟着,臉還有些紅皺皺的。又林着迷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他怎麼不哭?”
黃媽媽忙說:“剛纔哭了,哭得聲兒可大呢,奶奶是累狠了,纔沒聽見。您累,哥兒也累啊,所以才睡着了呢。”
又林擡了下手,想摸摸孩子。可她沒力氣,手擡不起來。
黃媽媽忙把孩子湊近了些。又林的手指在孩子柔嫩的面頰上輕輕蹭了一下。
“奶奶先歇着,養養神,我把孩子抱出去給大太太和四少爺看看。”
又林幾乎是立刻就墜入了黑暗中。
身體和精神都徹底疲憊,有人在幫她收拾,換墊褥,換衣裳——
外頭大太太可樂極了,頭胎得了大胖孫子,她的那些香可沒有白燒,一面打發人去報喜信兒,一面讓人打發賞錢。
朱慕賢趕着想進去看妻子,大太太還是攔住了他,等人清理鋪整得差不多了,才勉勉強強放他進去。
朱慕賢到了門口,忽然有些心慌。
雖然屋裡已經打理過了,還薰了香。這也遮不住屋裡原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又林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身上蓋着一牀薄被。
朱慕賢腳居然一軟——他這一宿就喝了兩碗茶,心神焦煎,這會兒一懈了勁兒。也有點兒繃不住了。
他在牀前坐了下來。
一夜之間,又林好象就迅速瘦了下來,沒了隆起的肚腹。整個人埋在被子底下,乍一看牀上那樣平坦,根本不象躺了人的樣子。昨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她還笑着跟她道別。
朱慕賢覺得眼睛發酸。
又林的嘴脣一點血色都沒有,燭光映在她的臉上,顯得臉兒有些臘黃。
得好好兒給她滋補,讓她快點兒把身體將養好纔是。
後半夜的時候。又那斷續哽咽的呻吟聲,象是鋸子一樣在他心頭來回的銼磨。
胡媽媽悄悄在門邊看了一會兒,見朱慕賢將又林的手貼在自己的額上臉上,那神情既痛惜又嚴肅。她轉過頭去悄悄抹了抹眼角,輕聲喚:“四少爺。老奴有事兒要和四少爺稟報。”
胡媽媽是又林的陪房媽媽,朱慕賢一向待她也很客氣。這會兒胡媽媽說有事,朱慕賢點了下頭,把又林的手放下,給她蓋好被子,才輕手輕腳的出來。
“媽媽有什麼事?”
胡媽媽要說的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如果又林是當家太太,那不用問,要問陳婆子的話,拘起來問就是了。如果是鍾氏那樣的管事的奶奶。也不用費事。可是又林是小兒媳婦,現在又不能問事。
胡媽媽三言兩語把陳婆子探頭探腦的事說了,又點了一句:“陳婆子不過是三少爺那院兒灑掃的粗使婆子,這樣重要的時候不會差她來打探消息。三少奶奶後來差了丫鬟來問過……”
朱慕賢臉色看不出什麼喜怒,把書墨叫了來吩咐了兩句,書墨俐索的應了一聲。胡媽媽見狀。情知道陳婆子這回不死也得脫層皮,也終於能稍稍放下心事,跟書墨一塊兒出去了。
陳婆子這會兒心裡正不踏實,聽着外頭有個小丫頭喊:“陳媽媽,在屋裡沒?”
“在,在。”陳婆子把門開了條縫,見外頭是大太太那院兒的小丫鬟,和她說:“四少奶奶生個大胖小子,要打發人去各家報喜呢。人手抹不開了,叫後院兒的人也都去幫忙。”
陳婆子鬆了口氣:“哦,好,我這就來。”
“您老可快着點兒,咱們去東邊兒賈家姑太太那兒,路可不近哪。”
陳婆子連忙蘸點水抹了抹鬢,又披上褂子出來,跟着那小丫鬟出了門兒。天還沒大亮,經過穿堂那兒的時候,那小丫鬟快走了兩步,門哐噹一聲就關上了。
胡媽媽還沒覺出不對來,走上前兩步想把門拉開,兩個早預備好的媳婦一左一右從後頭把她給架住了,迅速堵住了嘴拉進了一旁的空屋子裡頭。
又林睡了大約兩三個時辰才醒,醒來後先進了些湯水。
京城裡稍有點身份的人家,做孃的一般都不會親自哺育孩子。可是這樣對孩子是有好處的——又林已經事先打點好了乳孃,她想,哪怕喂一個月也是好的。反正她在月子裡不出門,孩子也還在月子裡不會抱出去,想自己餵養孩子也方便。出了月子,就怕會讓人看出來,說閒話。
頭一次餵奶並不太順利,雖然脹得厲害,可是孩子吸了半天,大概也只吃了個半飽。外面又有人來回話說誰誰打發人來了,又是送什麼東西來了,吵吵擾擾。後來還是老太太體貼,說別這麼來來回回的,大人孩子都驚不起擾,親戚家世交家裡來的人,按身份不同,大太太和鍾氏都能接待應酬。
又林不敢保證老太太對她的事心裡有沒有數——有時候她覺得這宅子裡的事沒有老太太不知道的。
剛落地的孩子幾乎一天一個樣。又林仔仔細細的看他,這小子大多數時候都在睡,眼睛緊緊閉着,吃奶的時候都不睜開。黃媽媽說,頭幾天都這樣,往後就好了。一邊這麼說着,一邊打開襁褓,熟練地給嬰兒換尿布,提着兩條肉乎乎的小腿兒,把髒了的尿布抽下來,用浸了溫水的布巾擦乾。再用柔軟的乾布拭淨,重新裹上尿布再包上襁褓,整個過程非常輕鬆熟練。
又林自問,就算現在身體恢復了。大概也沒有黃媽媽這麼專業。她照顧過德林和通兒,但是換尿布這種事畢竟多半由乳孃做了,她逗哄他們的時間比較多。
“已經打發人往親家去送信兒了。不過親家老爺大概已經動身上路往京城來了,這一來一去的,正好兒錯過去。”
正是,李光沛走時說過等她臨盆時時還會再來,日子的確是差不多,興許這幾天就到了。更重要的是,李光沛說這次可能會帶着德林一起來。又林十分期盼——不知道弟弟又長高了嗎?肯定會的。書不知道讀得怎麼樣了?脾氣有沒有變?已經不能算是孩子了。再過一二年,連他也該議親事了。
不想不知道,這麼一琢磨,真把人嚇一跳。日子過得可真是快。
翠玉按又林的吩咐,打了熱水來。替她把身上擦一擦,人多少舒服些。其實又林更想洗個澡,但想也知道不可能。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她,哪能讓她瞅着那樣的空子。
朱慕賢在外頭也被不少人恭維。成家、生子,這一系列事情標誌着他已經從年輕人向成年人轉變了。一些同僚對他的認同感當然更高了一些。朱慕賢還在認真考慮,爲了顯得更可靠穩重,要不要從現在就開始蓄鬚?
不,還是太早了點——大哥都還沒開始蓄鬚呢。
“好點兒了嗎?”
又林點點頭,朱慕賢的眼裡淨血絲。足見她難受的時候,他也不好過。以前就算要下場應考的時候,也沒見他把自己熬成這樣。
夫妻倆小聲說了幾句話,朱慕賢瞅着丫鬟、婆子們沒瞧這邊,飛快的湊過去在又林脣邊偷了個香。
又林眨了眨眼,雖然夫妻倆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連孩子都生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並不特別纏綿熱烈的親吻卻讓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朱慕賢也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掩飾性的咳嗽了一聲。
不用說出來,兩個人都體會到,這個親吻,和以前的有所不同。
他們的關係,好象也有所不同。
當然不是一個升級當了爹,一個當了媽。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不用言傳就能意會的改變。
是量變累積產生質變,還是因爲有了孩子或是曾共患難突然改變了他們的關係,這個並不重要。
朱慕賢看了一眼門口,胡媽媽在那兒等他。
“你歇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胡媽媽跟朱慕賢往外走了幾步,輕聲說:“陳婆子說,是劉姨娘打發她來看看動靜的。”
這答案讓朱慕賢有些意外。
他和胡媽媽一開始都覺得,這次不成功的窺探或多或少會和上次進香時的事情有關。但是上次進香的時候,劉姨娘尚未來到朱家。
“沒再說別的?”
“沒有。”
劉姨娘似乎沒有道理派人來窺探,還是這樣鬼鬼祟祟的。如果是韓氏有了身孕,她倒是有這樣做的理由。
“陳婆子的屋子搜過了嗎?”
“搜過了,也沒找着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朱慕賢有些失望,胡媽媽也是一樣。沒證據,也沒更多線索。
“那往後媽媽還需多多留意。”
胡媽媽趕緊應了一聲是。
產婦虛弱,嬰兒又沒有半點自保能力,要對他們母子下手很容易。
幸好這件事祖父和祖母心中多少有點數,明裡暗裡都給了不少照應。
現在只能雙管齊下,一邊戒備着,一邊繼續追查這件事。當務之急,朱慕賢決定差人去打探一下劉姨娘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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