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心急。”大太太安慰兒子:“女人頭一胎都要慢一點,吃點苦頭,以後就好啦。你可不能冒冒失失的往前湊,先別說產房不吉,就算是外頭的人知道了,也會對你指指點點的。你老實坐着,有娘在這兒,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朱慕賢終於定下神來,點了點頭說:“娘用了晚飯沒有?天兒這麼熱,還讓您過來……”
“你和自己親孃還說這些?”大太太嘴上嗔怪,心裡卻很是受用:“你用過飯了嗎?怎麼今天回來比往常晚了這麼久?”
“宋學士知道兒子在南邊兒待過,還曾經跟隨憶山居士習過字,特意把兒子找了去問了一通。”
“是宋寄通宋學士嗎?”
“正是。”
大太太十分欣喜:“宋學士看重你,你可要多多表現纔是。”
朱慕賢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進了翰林院只是個新人,總得經歷坐冷板凳翻故紙堆的過程。如果掌院看重,那當然可以少走彎路。可是這會兒他全然沒有大太太這麼欣喜和熱心,一顆心早飛進了屋裡去。妻子這會兒疼得狠嗎?心裡慌嗎?有沒有吃東西?她是不是很害怕想要見她?
要是大太太不在這兒,就算他不能進屋,隔着窗戶也能和她說幾句話。可是親孃在這兒,有些事情反而不便了。
朱慕賢在外頭強自鎮定,裡頭又林已經聽小英說他回來了。
雖然見不着面,可是她心裡一下子就安定了許多。
這會兒她也不好受,疼痛一陣比一陣密集,疼得她一身都是汗。小英拿着帕子不停的替她擦汗,可是身上的單衣早就都汗溼了。她這會兒也顧不得身上黏膩膩的難受,儘量平定心情,按着黃媽媽說的頻率,一呼。一吸,不讓自己因爲疼痛呼吸太過緊促。這樣的話她自己難受,肚子裡的孩子也會跟着受憋悶。
現代人分娩的時候也講究呼吸方法,那是經過科學印證的。黃媽媽這兒可沒什麼科學。多半是自己多年經驗總結而成。不過,想來道理是差不多的——
正開着小差,又一波疼痛劈頭蓋臉的砸來。
她覺得自己疼得都快死了,可黃媽媽還說現在不能用力。
這一刻她真恨這種男女在先天上的不公平。男人就不用受這種苦楚,就有現成的爹可做!
幸虧朱慕賢老實,沒在她有孕的時節搞出什麼通房丫頭,什麼姨娘侍妾來。不然的話,她都不知道現在這樣苦苦掙扎究竟是爲了什麼?
“奶奶,四少奶奶。”黃媽媽輕拍她的臉頰:“您喝口水,再緩緩勁兒,就快了。”
又林咬牙點頭,水遞到嘴邊,她強撐着喝了兩口。
翠玉比較伶俐,又心疼自己主子。貼近又林耳邊小聲說:“奶奶,四少爺已經回來了,就是大太太拉着他不讓他過來。要不然他肯定衝進屋來了。”
“別……別讓他進來。”
又林覺得心裡酸得很。
不過她的確不希望他進來。她現在一定沒法兒看,披頭散髮,疼得面目猙獰,更重要的是,生孩子這種情景,最好還是不要讓丈夫看到……以前不是聽說過麼,某地丈夫進產房陪產,後來,呃,有心理陰影了。不舉……
就算不爲這些,這時候社會對男人進產房可沒什麼好評價,說不得會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的。
理智上明白,但是她內心深處,未嘗不希望丈夫能過來和她說一句話,安慰她。鼓勵她一下。畢竟在這個家裡,其他人都姓朱,對她來說,都那樣隔膜和陌生。就算是老太太待她很好,可是,到底不能替代枕邊人。
到了這個時候,又林才發現自己心裡原來對他的依賴這麼深。
大太太要讓朱慕賢坐下,朱慕賢哪裡坐得住,只說:“我在院子裡站站,這屋裡悶。”
大太太覺得自己在這兒坐鎮,已經夠給小兒媳婦面子了。當時鍾氏生孩子,她可沒到鍾氏那兒去待着,只不過是在自己屋裡等消息而已。當然,那也是因爲大兒媳婦孃家就在京城,親孃親嫂子隨時能趕過來,用不着她這個當婆婆的坐鎮。
看兒子這樣焦急的樣子,大太太心裡頭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生兒子的時候。前頭已經有了一兒一女了,大老爺對她的第三個孩子也談不上有什麼期待,她分娩的時候,大老爺只不過露了一面,就照樣回正屋去了,還有美婢在一旁伺侯着,何等風流快活,哪裡管她的死活。
幸好她的三個孩子都不象他們的爹。
朱慕賢站在花池邊上,目光落到西屋的窗子上,還是聽不見又林的動靜。
他知道她肯定在忍着……
胡媽媽也勸他:“四少爺不用擔心,奶奶這情形還算是很順利的,黃媽媽說,今晚一準能生下來。”
朱慕賢點點頭,沒作聲。
這會兒院子裡亂糟糟的,大太太的人,其他各房來打聽信兒的人,丫鬟婆子媳婦們穿梭來往。胡媽媽半點兒不敢放鬆,小茶房裡兩個爐子,一個熬着蔘湯,一個熬着湯藥。胡媽媽讓茯苓和傻妞一起看着。傻妞老實的扇火,一步也不挪動。茯苓細心,適合看着火候。
李光沛沒囑咐別的,臨行之時特別囑咐了胡媽媽要留心。還給她留了幾個人手。
胡媽媽琢磨着,前次進香的事兒,要是衝着少奶奶來的,那肯定是有內鬼。但是,這個內鬼卻不知道三姑娘和奶奶換了車,所以最後遭殃的是三姑娘。也可能是那個內鬼知道,但是沒辦法把臨時換車的事情透露給外人。
所以又林這邊臨盆,胡媽媽立馬加倍留心。
如果還有人做手腳,最好的時機莫過於生產的時候。婦人生孩子,一隻腳進了鬼門關,出什麼意外都有可能,能做手腳的地方太多了。屋裡黃媽媽她們三個人,兩個是李家送來的,一個是老太太給的,都是老誠可靠的人。胡媽媽要關心的是屋外頭,尤其是入口的東西和等下要用的東西,防着人做手腳。
見胡媽媽進來。茯苓連忙起身。
“藥怎麼樣了?”
“火候差不多了。”
“有人來過嗎?”
茯苓說:“太太身邊兒的範媽媽來過,沒進屋,就在門口囑咐兩句話。另外就是藥房的劉三家的來過,送了一枝人蔘來,說是老太太交待的,其他就沒有了。”
“那參呢?”
“還沒動,放在那兒櫃子上了,現在熬的還是上次老爺來時帶來的。”
胡媽媽點了點頭。茯苓搬了個矮凳來讓胡媽媽坐下歇歇:“媽媽且吃口茶,奶奶那邊兒怎麼樣了?”
“快了。”
傻妞不管這些,胡媽媽讓她看着火,她就一絲不錯的盯着火看,小蒲扇來回的一下一下的輕輕扇風。天氣熱,她又離着火近,臉上的汗珠子一滴滴的落下來打在地下。
看她們認真,胡媽媽也略微放下心。
就這會兒功夫,她忽然看見屋角處有個人影探了下頭,又飛快的縮了回去。
胡媽媽頓時警惕起來,起身出門去看。茯苓也跟了出來:“胡媽媽,怎麼了?”
屋角處並沒有人,但是胡媽媽並沒放鬆:“好好守着藥。”
茯苓應了一聲。
胡媽媽招呼了一聲,有兩個媳婦本來在門外邊,趕緊走了進來。
這兩個媳婦也是李光沛當時留下的人,胡媽媽看着朱家的人哪個都有嫌疑,只能倚靠這些孃家的人手。
“你們倆一直守着門?剛纔這會兒有誰來過?”
那兩個媳婦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這會兒一共進來過五個人,一個是老太太那兒的伍嫂子,一個是二太太打發來的張祥家的。還有大少奶奶、三少奶奶那兒打發來的人。大少奶奶打發來的是她的陪房媳婦,兩個人一起來的。三少奶奶那兒來的是個粗使婆子,面生些。”
胡媽媽微皺了下眉頭。五個人裡,四個都是有名有姓的,就是三少奶奶韓氏那裡打發來的人面生。
再說,其他幾處爲了顯得熱絡和關心,打發來的都是有頭臉有職分的,韓氏要是對弟妹表示關心,怎麼也該打發個管事媽媽或是大丫頭過來。
怎麼會讓個粗使婆子過來呢?
“她們人呢?來了之後待了多久?”
“伍嫂子沒走,進去找大太太回話去了,多半還在屋裡。張祥家的已經回去了,大少奶奶差來的人也回去了。就是三少奶奶那兒來的那個,進了院門還沒出去呢。”
正說着,一個婆子慢慢騰騰過來,朝她們三人含糊的招呼了一聲就要出門。
胡媽媽一個眼色過去,兩個媳婦中的一個錯了一步,把門給攔上了。
胡媽媽皮笑肉不笑地問:“這位老嫂子面生啊?怎麼稱呼?”
“我……我孃家姓陳。”
“哦,陳媽媽是三少奶奶差來的?”
“噯,”她臉上的笑意顯得牽強,目光更是着閃爍不定。
剛纔屋角那人影一閃,天色又暗,胡媽媽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人。又盤問了幾句,只能讓她先出去。
看着那陳婆子一出門就加快步子走遠,胡媽媽臉色沉了下來:“讓人好生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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