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果然提高了聲音:“弟妹,這院子你到底是先挑中還是後來才起意要佔去的,你自己心裡最清楚。家裡現在喜事連連,你也別弄這種丟人敗興的事兒,惹急了我,咱們誰也別想痛快。”
來了,來了,等的就是她發急。
馬氏用帕子蓋着臉,遮住臉上的笑意,十分委屈地說:“大嫂還是這麼個脾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幾時有意和你過不去了?你是嫂子,我是弟妹,你要這院子,要是我能讓出來,一定二話不說就讓了。可這是給長安預備的,嫂子也有兒女的人,這要是臨時又改地方,長安下半輩子的體面怎麼辦呢?嫂子要是能體諒體諒你侄兒,這個時候就不該再節外生枝纔對。”
大太太冷笑一聲:“對,你也是有兒女的人,也是爲了孩子,要不然怎麼幹出那些沒臉面沒規矩的事兒來呢?去年年底鋪子裡盤賬,你攆走了兩個管事,換上自己的陪房一家子頂上。從過了年到現在鋪子裡一文錢沒掙着,倒虧了七八百兩。織錦緞子被你低了一半價賣了人,還進了一大批蟲吃鼠咬過的爛布。中間這一進一出的銀子,都揣你自己兜裡,給你兒子置辦聘禮去了是吧?”
二太太氣一窒,怎麼也沒想到大太太把這事兒掀出來。可她反應極快,立刻哭着分辯:“大嫂如何能這樣冤枉我?把這樣的黑鍋扣在我頭上,以後我在家裡、在外頭如何能擡起頭來做人?那織錦緞子庫庫房保管不善,浸了水壞了品相,纔不得不賤價出的手。那進布的管事可不是我的陪房,出了這樣的岔子難道我就不心疼嗎。大嫂你有什麼憑據說我做了手腳,把鋪子裡的錢私昧了?你要是不給我個說法,今天我就一根繩子吊死在咱們家大門前,讓全京城的人都來評評這個理!”
大太太哼了一聲:“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要找不着繩子。我倒可以借你一條。你下聘時禮單上那對羊脂玉雕魚箋雁書是哪兒來的?公中沒這東西,你們二房從前也沒有。”
馬氏抽抽噎噎悲悲切切地說:“大嫂這是什麼話?公中不給添置,我們二房就連一對玉也拿不出來了?我知道我是小門小戶出身,不比大嫂。書香門第,財大氣粗。可是我當年也不是光着身子進的朱家門,我怎麼就不能給兒子添補點東西了?大嫂的意思是我昧了公中的錢給我自己兒子娶妻?大嫂你的心也太毒了。就爲了搶這個院子,你這一盆一盆的往我身上潑髒水!今天當着老太太的面,咱們非得把這話掰整明白!”
二太太一點兒不怕。這些事情雖然宅子裡許多人都心裡有數,可是誰也沒抓着她什麼把柄!再說了,誰家不這麼幹啊?誰家沒有這樣的事兒啊?老大那個無能窩囊廢。就因爲佔了個長字,所以將來分家他就能理所當然的坐擁一切?他們二房這麼些年辛辛苦苦的熬着,討好長輩,打理庶務,沒功勞也有苦勞,到時候卻只能分到一點殘羹剩飯?
錦衣玉食的兒子,嬌生慣養的女兒,他們怎麼去適應那種反差巨大的生活?他們現在吃的穿的住的。這一切在將來都不會屬於他們。就憑着自己那點嫁妝和這幾年攢下來的私房錢,他們根本不可能在將來擁有這樣優渥的生活!
二太太不平!她就是不甘心。
京裡誰家不是這樣的?誰不是拼命從公中撈好處?大太太以爲拿出這事兒來就能打垮她?
她裡外都抹得平整,絕沒一點破綻。就算事情徹底掀起來。那也是底下人無能,她不過是內宅裡的一個可憐婦人,半點惡事沒做過。
做夢!
又來了。
老太太一點兒都不意外。
這妯娌兩人之間,平和永遠是假象,現在這樣的針鋒相對纔是真實的。當年老爺子老太太離京,就是因爲家裡長房二房鬧得實在不象話。這剛一回來,又重演當時的一幕幕鬧劇和衝突。
老太太覺得很是無力。
世人都說多子多福,可是這子孫一多,長幼之爭,嫡庶之爭愈演愈烈。
老太太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聲音不大,可是把正在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兩個人全震住了。
“都住口。”
大太太二太太兩人同時瞪了對方一眼,悻悻的閉了嘴。
“長安的岳家已經看過那院子了,家裡頭爭歸爭,可是不能丟臉丟到親家面前。二太太說的對,不能讓長安在岳丈面前一輩子擡不起頭來。讓他媳婦一嫁進來就心裡存了疙瘩。家和才能興旺——那院子我說了算,就給長安做新房了。”
大太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太太則是狂喜。
她剛要開口,老太太的聲音把她又堵了回去,這次是對二太太說的。
“老二家的,雖然說你未必是存心,可是你接手的鋪子 莊子上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這也是實情。你若不是存心,那就是你太無能,根本沒有掌家理事的本事。既然這樣,現在正銘的媳婦也出了月子,你嫂子身子也好了,你就把你手上的賬本鑰匙,都交回來吧。以後不管出什麼事情,也不用你再過問一句。”
二太太頓時傻了。什麼?
她嫁進來的時候,大太太已經隨大老爺去了外任,這家裡事情一向是她管着。後來老大家的回來,又是娶兒媳婦,又是嫁女兒,哪樣不是她盡心張羅的?那會兒老大家的也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後來家裡落魄了,於是人人眼睛都盯上了這份家產。大房曾經把家務接過去一段,可是不久大太太生病、鍾氏有孕,這些事情林林總總加起來,實際上還是二太太在管着家。
突然間老太太一句話,就把她手裡的權奪了!
二太太幾乎無法想象沒有了管家大權,沒有了外頭的那些進益,她以後要怎麼生活?他們二房的生計怎麼辦?
大太太這會兒卻是心裡樂開了花了!
好,好,好!
老太太處事真是公道!
院子有什麼大不了?就讓給她兒子去住吧!這管家的事以後跟二房再沒關係了,瞧她還能橫,還能蹦躂得起來?
她以爲還象幾年前那樣能隨心所欲的鬧騰?老爺子眼看要起復了,老太太在家裡又是說一不二的了!這回老太太發了話,算是徹底絕了二太太的想頭。
院子被搶,大房是損了點顏面。可是跟這事一比又算得了什麼?老太太這一發話,可是**裸打了二太太的臉,二房不但失了面子,更重要的是,裡子也沒有了!
對二太太來說,她能抓住的不過就是這些錢。一沒有了錢,她在府裡立刻什麼都不是。到時候不用大太太去踩她,別人自然會拜高踩低見風轉舵的。
二太太幾乎要癱在椅子上了,她還沒有放棄,臉上居然還能擠出笑容來:“老太太……您這話……可不能這麼開玩笑啊。我這麼多年起早貪黑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啊,沒功勞也有苦勞。可是本來這家就該長房來執掌,先前讓你管着,那不都是事出有因嗎?這些年裡頭家裡進項少,賠出去的數也不小了。這個賬我也不去細算,你自己理一理賬本,這兩天就交給正銘媳婦吧。”
二太太心裡發冷,象是有盆冰水從頭頂一直澆下來。
老太太的意思她聽明白了。
她以前往自己兜裡揣的藏的,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她老歸老,可心裡頭明鏡一樣。這就是前事不提,不追究她了。可是她也得識相,不能再名不正言不順的霸着管家的權力。
大太太很是識相。
老太太已經給了她一個滿意的公斷,她也就不再往二太太身上去踩了。
畢竟婆媳這麼多年,老太太的爲人大太太清楚。吵歸吵,可是現在二太太已經算是落敗了,大太太要再去踩她,老太太是決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的。畢竟二房也是她的兒孫,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怎麼能夠一家子裡頭趕盡殺絕呢?
後院兒有什麼好?本來大太太也不是一定要讓兒子住後院兒,不過是爲了爭而爭。現在大太太不在乎了,二房想要後院兒給他們好了!他們要是樂意一家子都搬去住也可以!看不着他們,眼前更清淨。
二太太還想說話,老太太端起茶碗,徐媽媽領着兩個媳婦進來了,笑容滿面的說:“老太太也累了,兩位太太也先回去吧,我送您二位出去。”
那兩個媳婦很有眼色,把二太太硬是扶了起來架着她往外走。
大太太站起身告辭,一路都努力剋制自己別笑出來。
太好了,太痛快了!這幾年她都沒嚐到過這樣揚眉吐氣的滋味兒了!
本來這一切就不該二房掌着,她已經得了這麼多年的甜頭兒了,食髓知味,還想繼續霸佔下去。可是他二房有什麼出息?這放眼看去,家裡有誰能跟她的賢哥兒相比?
大太太走路的步子都要飄起來了,她吩咐範媽媽:“去,告訴正銘的媳婦,這兩天就去她二嬸兒那交接賬本鑰匙去。還有,馬上讓人去收拾東院兒,讓賢哥兒他們夫妻倆這就搬東院兒去住……大家要注意身體呀。俺好象又要感冒了,剛纔喝了點板藍根,不知道能不能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