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同輩的。朱正銘和鍾氏是不用說了,行二的是朱長寧,喪妻數年並未續絃。行三的就是朱長安,再過兩月就是他的婚期。爲了那院子的事兒,朱長安見了堂弟總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他能做主,一定會把院子讓出來,可是這事兒又由不得他。
朱慕賢對堂兄倒沒有什麼芥蒂。堂兄也不是那樣會在這些事情上用心計的人,二叔二嬸那脾氣也不是會聽人勸的。
接着是朱明澤。他也是大房的,不過他是庶出。又林事先已經聽人說過,朱明澤只比朱慕賢小几個月。這件事一直是大太太的心頭刺。她這邊有了身子,丈夫就把丫頭的肚子也搞大了,一點面子也沒給她留。那會兒她都讓人看得牢牢的,湯藥沒斷過,還是被人偷了空子懷上了。大太太恨得牙癢,對朱明澤從來不假辭色。朱昱新年紀和則和德林差不多,看起來怯生生的象個姑娘,生得倒是十分的清秀。這孩子應該是全按父母的優點長的,比朱慕賢生得還好。他母親的相貌應該很是出衆,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大老爺可不會無端寵愛一個醜八怪。
最後見的是三房的堂弟朱博南,他和朱昱新差不多高,小臉兒上和他母親一樣,帶着一種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落寞和凝重。
在這個家裡,他們母子常常是被忽視的。沒有丈夫、沒有父親的苦楚,只有他們娘倆自己默默品嚐。
然後是姐妹們。
朱慕賢的姐姐早已經出閣,相貌不太象大老爺,倒很象大太太——不是很美貌,但是看起來就是一副當家主母的端莊模樣。她對又林淡淡的,既沒怎麼熱情,也不顯得過份冷淡。說了幾句客套話,給了一對鐲子當見面禮。
大房三個庶女,二房一個嫡女。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來。二房的姑娘朱明娟穿着考究華貴,大房的兩個庶女朱心瑜和朱慧萍都是一樣的衣裙打扮,全是一身新做的粉色衣裳,既沒個人特色,也沒有什麼精緻突出的地方。那粉色並不是嫩粉,看起來顯得老氣。大房最小的一個姑娘纔剛一歲,是抱在乳孃懷裡頭的。乳孃引着她喚嫂子,她只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又林看。卻不吱聲。
這麼些人裡,又林是新媳婦,穿的鮮豔。小孩子還不懂事,但是都喜歡鮮豔的顏色。
大家族裡這種事並不少見。姑姑叔叔常常比侄兒侄女年紀還小。
大老爺也着實是……雖然長輩的事情輪不到他們做小輩的來說,可是又林打心眼兒裡看不上大老爺的作派。
就算仕途上無所作爲,也不用憋着勁兒的玩女人生孩子。這人大概前半生一直是一帆風順的,有長輩照拂着,別人都給面子,捧着擡着,經不得風雨,遇事也沒有任何擔當。
看起來子孫濟濟一堂,很是熱鬧。可是這些人身份各有不同。肯定肚裡也各有各的盤算。
老太太發了話:“這也都見過了,不用都在這兒拘着,該幹什麼都去吧。”
大老爺頭一個站起身來:“兒子前頭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點頭說:“那你快去吧。”
大太太本來也不指望他能頂什麼事,可是沒想到他溜得這麼快,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給她留。
二太太面帶笑容看了大太太一眼。在別人看來那笑容並沒什麼別的意思,可是在大太太看來。馬氏這是赤裸裸的嘲笑她。
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又林和朱慕賢也告辭出來。剛纔老太太已經說了,讓他們一會再過來陪着她用中飯。
又林得先回去,把收到的這些見面禮清點一下。小英和白芷兩個捧着那麼些貴重的東西,也是膽戰心驚的,生怕手滑了碰損那麼一處,那她們罪過可大了。
屋裡人都走完了,三房的陸氏也帶着兒子回去了。大太太就瞅着這個機會開口,把二太太佔了院子的事情說了。
二太太不急不躁,等大太太說完了,才解釋:“大嫂說我這是存心,那可冤枉我了。這一南一北的,書信往來不便。常會耽擱。我們長安說了親事之後,我就開始預備給他收拾屋子了,那會兒大嫂不也知道的麼?您要在京裡的時候就跟我說,您想把後院兒給賢哥兒住,那我自然會照辦哪。可是大嫂那時候又沒有提前說明白。現在院子都收拾好了,親家也打發人來看過了,怎麼能臨時再改呢?這傳出去,旁人還不知道是爲了什麼緣故呢。”
大太太被她噎的一時說不上話來。
是,這是她沒事先定下。可是那會兒她也沒把握兒子會不會回京來啊!短短几個月裡出了這麼多事兒,老爺子老太太都一塊兒回京了,事先誰能想到?
老太太擡眼看了看兩個兒媳婦,肚裡嘆了口氣。
老大家的脾氣爆,又太要強。老二家的心眼兒多,一肚子彎彎繞。
早些年並不是這樣的,那會兒老大還做着官,老大家的也跟着養成了一副說一不二的脾氣,家裡的事兒她說做主就做主,妯娌們是無法與她爭鋒的。老二家的那會兒也乖覺,跟這個大嫂之間還是客客氣氣的,凡事都避讓着。
可是後來就不一樣了。大房失勢,夫妻不合。二房卻漸漸露出了鋒芒。
家務事很難斷得清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太太明知道二太太是有意同她過不去,卻拿不出什麼證據來。二太太這事兒做的不地道,可是她卻把自己說得無辜而清白,什麼錯處也沒有。
這讓老太太都沒法兒開口。兩邊都是孫子,她也不能說讓二太太現在馬上把院子讓出來,讓朱長安改在東院兒成親。地方是小,可是朱長安對岳家怎麼交待呢?妻子還沒進門,就讓他先爲難?
老大媳婦不讓人,老二媳婦又是存心。其實兩人能各退一步,就沒這事端了。
“後院地方寬敞,賢哥兒和他媳婦現在房裡連主子帶奴才也十來個人,還有那麼些箱籠,讓他們去住東院兒,那也太擠迫了些。他媳婦初來乍到,難免水土不服,得有個安靜的住處纔好。”大太太和馬氏爭辯是爭不過她的,只能轉而懇請老太太:“再說賢哥兒還要備考應試,東院兒嘈雜,後院才方便他讀書啊。將來他能中舉,那也是咱們全家的體面光彩啊。”
這的確是一個很有力的理由。
朱家的兒孫裡頭,最有出息的也就是朱慕賢了。府試的案首啊,這可不是那等窮鄉僻壤小地方的頭名,而是江南那種才子如雲地方的頭名。朱老爺子當年的事兒已經掀過去了,朱慕賢將來肯定是大有前途的。
二太太心裡也是一緊——
這就是二房氣短的地方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理誰都知道,可是二房的兩個兒子卻都不是讀書的材料。
這麼多兒孫裡,老太爺最偏疼朱慕賢,原因也很明白,這孩子天資聰穎,又肯讀書上進。
要是隻爲了大房的面子,老爺子老太太大概不會偏幫,這院子自己是佔定了。可要是爲了孫子有個安靜踏實的地方能好好讀書——那可就難說了。
大太太這個理由找得也真是太恰當太及時了。
二太太覺得臉上汗涔涔的,掏出帕子來抹了抹汗。
過去幾年裡頭大房很少能再壓到他們二房頭上了。可是現在情勢又不同了,大房的兒子出息,就又有了底氣。
二太太對這個嫂子從來就沒服氣過。她除了投了個好胎,生在了官宦人家,有哪一點兒比得上自己?可是她卻一直壓在自己頭上,對她從來都不屑一顧。所有人都得聽她的,順着她。
憑什麼啊?
就象這次後院的事,憑什麼她說要,就得給她兒子?要論長幼,自己的兒子還要年長,難道不該自己先挑地方嗎?她還覺得她一張口,她就會把地方讓給她?
要是這次讓了,那豈不是自己的臉都丟到親家的門前了?
不,二太太又堅定了想法。
不能讓。
“大嫂說的是啊,賢哥兒讀書是要緊。要是外頭書房和小書房都不合適,我琢磨着,咱們城外頭的莊子上倒是清靜!那是真清靜啊,山裡頭可不象城裡這麼嘈雜吵鬧,也沒有人來客往的這麼費神,賢哥秋闈之前一直住到那兒讀書,一定合適。侄媳婦也好好能將養身體,這豈不是兩全齊美?常聽人說,這有名的才子,都住這山那山裡的,山裡有靈氣,養人哪。”
大太太沒料到二太太居然說出這麼番話來!想把自己兒子打發到城外頭去住?那什麼地方,幾間破屋,要什麼沒什麼,哪兒住得了人!
她死死盯着二太太,兩眼都要噴火了,恨不得撲上去咬下她兩塊肉來。
大太太一要發火,二太太心裡倒踏實了。
這個大嫂只要一發火,說話就特別不中聽,有理的事兒也常讓她給折騰成了沒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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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數一數,朱家的人也不算太多。。可是已經快把我自己繞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