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站在營帳之外,聽得裡面此起彼伏的慘叫與呼痛聲,心中竟是有些慶幸起來。
還好邕州城中的戰馬並不多,還好帳中此時的大帥依舊還是李富宰。
若是對面有一千騎兵,隔三差五來上一回夜襲,試問屆時營中還有誰人夜間敢安睡?
若是今次領兵的乃是自己,眼下又當如何應對?
晉人一貫擅於守城,也擅於攻城,如果說晉人是武藝高強的壯士,那交趾不過是兩三歲,蹣跚學步的幼兒而已。
若是有充足的時間,圍而不攻,等着城內撐無可撐,無糧無水,不得已開城納降,這纔是上策。
然則哪裡會有這樣多的時間。
假如譚宗是李富宰,他不會怕晉人的援兵——京城朝堂那檔子事,誰人又不知曉?定個將帥都能定個三兩日,集個兵卒,少說也要十來天,哪怕再快,從朝中定將定帥,到調兵至廣南,至少也是兩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屆時他們早已吃得滿嘴流油,拖着金銀俘虜回大越去了!
況且晉人朝中,如今還有哪個熟悉廣南情況的能夠領兵?
晉人朝廷不足爲懼,可晉人的軍械卻十分可怕。
神臂弓、投石機、重弩,都是交趾拍馬都及不上的。
他望着邕州城的方向,一時之間,也有些發起虛來。
李富宰的打算雖然未曾對衆將說出口,卻瞞不過他譚宗——當是要打了廣州再回交趾的。
今夜邕州城中這一場衝營,實在是攪得帳中軍心浮動。傷者叫得越慘,餘下的人就越慌,如果聽之任之,很快這七拼八湊來的十萬兵卒,便會成一團散沙。
譚宗復又掉轉回頭,透過半開的門,看着裡頭的李富宰正站在賬內慰問傷兵。
這一位專橫獨斷的太尉,如今要怎樣才能挽回軍心?
***
次日一早,西邊空蕩蕩的營地就回答了譚宗的疑問。
李富宰不愧是多年領兵的大將,當斷則斷,毫不遲疑,前一夜還在安撫傷者,卻是連天亮都等不得,連夜就將數千名傷兵送上了船。
譚宗心中微微發寒,卻又忍不住生出幾分佩服來。
今次受傷的兵卒,過半都是骨頭被踩得盡碎的,隨從而來的軍醫壓根沒有辦法診治。
將這數千兵卒送上了回交趾的船,幾乎就等同把他們送進了棺材——傷勢如此,沿途無人照看,無人診治,等到回得去,十有八九已是成了一具屍首。
然而留在營中也是等死,還會影響其餘兵士,倒不如早早死在船上,莫要徒費口糧。
果然,傷兵一送走,帳中的氛圍立刻就轉好了許多。
王彌遠率兵夜襲的乃是中軍,另有左右兩翼,本就未有受到影響,只聽得有動靜,心中惶惶而已。
李富宰一面安撫軍中士卒,一面將傷兵送走,他本是交趾國中的名將,屢經戰事,花了兩三日,終於將營中氣氛給慢慢轉了過來。
然而廣源州的蠻帥們卻沒有那樣好哄,諸人已是已經蠢蠢欲動,好幾次私下裡頭商議想要回去,不再隨軍了。
李富宰又如何會毫無耳聞,然而他只作什麼也不知道,裝聾作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