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眼色,曉得此時說話必不會有人搭理,一人在後衙當中悶了好長一段時間,待得父兄忙得告一段落了,這才跑去張瑚面前鬧着要出門,也不做別的,只要去寺廟裡頭“幫大姐姐同陛下祈福”。
張瑚對這幼弟,說不心疼是假,見他乖覺,安安分分了這樣久,也不容易,又聽他辛苦掰扯出來的這理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到底還是答應了。
他趁着清明連着休沐,正正兩天假,四處擇選了一番,唯有這東平山離得不遠不近,又僻靜,不會人多雜亂,正巧又有桃花開得盛,帶着弟弟上來,小孩自有僕役帶着放開了跑,自己也能休息一回,是以才定了地方。
雖是休沐,張待卻是累得不願意動彈,便在家中休養,只張瑚拎着張璧,由二三十個下人簇擁了,來這山上游玩。
張璧在家裡頭日日同那幾只動物作伴,自是不肯單獨走開的,便也強烈要求帶上了,到得地頭,幾隻本是關在院中,偏生有那不知事的和尚來進屋端茶送水,不小心開錯了門,把那幾只動物給放跑了。
那和尚初時嚇了一跳,還不敢說,放了茶盤就去追,尋來尋去,早不見了影子——此時猶是想要瞞着,便叫了走得近的一齊幫着找,果然還是找不着,纔不得已同掌院說了。
掌院登時大驚,也不敢再隱瞞,只好立時去找了主持,大家去同張瑚認錯,又發動全寺幫着“掘地三尺”地找尋。
張瑚卻是沒有那麼好打發,他也不要寺中和尚賠禮道歉,也不要免什麼食宿,自然也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則張璧知道幾隻跑走了,哭哭啼啼的,什麼都不管,只嚷着要他的“小白”、“小紅”、“大白”、“毛團”,輕易根本敷衍不過去;二則畢竟是太后賜下的吉物,若是這般不見了蹤影,太后那邊倒是不難應付,可他的面子又往哪裡擺?
於是一干人等,寺廟這一頭纏着想要求饒,想討一個“找不到怎麼辦”的準話,張家這一頭卻又咬死了只要找到,旁的什麼都不要,正糾纏間,誰想到就正正撞見了顧、季一行人。
顧延章知道了幾隻動物跑掉的來龍去脈,便着鬆節帶着人去發現野兔、野雞的地方去尋,看能不能找到另兩隻。
張璧見了季清菱,又見了自己的“大白”、“小紅”,上前摸了幾下,確認了沒有抱錯之後,雖然不至於破涕爲笑,卻也沒那樣難過了。
他揮一揮手,做一副小大人模樣,令旁邊跟着的僕從把兔、雞帶走,自己卻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季清菱,只要“陪姐姐玩”。
張璧聰明得很,雖然延州被救的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可一則當時相處的片段還依稀有些印象,對季清菱親近得很;二則自然知道跟一兩個月間只能抽出一兩天陪他的長兄比起來,當然還是“姐姐”更會耐着性子同他玩。
有了這一番波折,又見得自家弟弟如此沒臉沒皮,張瑚再怎麼不願,也不能再裝傻了,只得先上前道一回謝,先行謝過季清菱當年救下幼弟之恩,再謝顧府幫着帶回來了這兩隻御賜之物。
此回相遇,顧、張二人都不甚開心。
前者本是帶着季清菱上山賞景,一心要兩人朝夕相依,在這陌生之處,好好過上兩日,誰曉得遇得張家兄弟二人,有了這等半熟不熟的外人在側,氛圍立時就不一樣了。
後者一是臉皮不夠厚,正如在花天酒地時遇見了債主一般,十分尷尬,又因爲弟弟的兔子、野雞,欠下了對方一個小小的情——雖然不值一提,卻也極是不痛快。
兩邊都不快活,可來都來了,自然也不可能就此下山,只得互相寒暄一回,又說了幾句話,才各自回了屋。
張璧先還拉着季清菱的裙子不肯放,被她勸說了幾句,又得了應承說改日有空陪他玩,還見顧延章這個“大哥哥”站在一旁,捱得甚近,而自己長兄火氣都要從眼睛裡頭噴出來了,這纔不得已癟了癟嘴巴,放開了手。
這一回來永昌寺賞玩桃花,張瑚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他先還興致勃勃,已是準備在桃花林中煮水烹茶,好好耗上半日,次日一早,還要去看日出。被這般一攪和,心情再不復先前愉悅不說,張瑚還要想方設法教育弟弟,不讓對方鬧騰着要去找“姐姐”。
畢竟如果是放在以前,他自是可以把幼弟扔給季清菱,當一回甩手掌櫃,可到得現在,若是把小孩子塞給一州通判的妻子,這事情傳出去,別人不會說旁的,只會笑話太后的孃家沒有家教。
張瑚這兩日過得甚是煎熬,顧延章卻是身心俱悅。
他難得有機會同季清菱出來散心,半點也不打算被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情給干擾了。
一行人本來住在寺外的屋舍,不算在佛門裡頭,他下午便放心地攜着人去後頭看了半日的桃花,就在桃花林裡頭伴着繽紛落英,擺了一桌素宴,跟小妻你儂我儂,一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吃得林中起了冷風,這才摟着人回了屋。
待得次日還未到寅時,他便把季清菱給叫了起來,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又讓秋月等人帶了濃濃的薑糖水,去尋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先是看星星,再是看日出。
兩人在一處相處已是九年,雖然中間除卻顧延章在延州服役那一段,幾乎從未分開過,可真正放開一切瑣事,心無牽掛,從早到晚談情說愛的時間,卻是少之又少。
今次趁着這機會,兩人伴着繁星明月,又伴着晨曦雲霧,最後伴着新生之日,寺中晨鐘,互相依偎着談文章,談美景,說往日,道將來,只覺得實在是又甜蜜又暢快。
雖然山頂風又大又冷,日出被厚厚的雲霧遮擋着,都沒瞧見是怎麼升起來的,在他二人看來,卻是依舊美麗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