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天氣說變就變,前幾日還是豔陽高照,之後又是一陣陰霾,眼看着暴雨就要落下,所以港口那邊一下子清淨下來,出海捕魚的船隻全部靠了岸,商船也都撤翻下錨躲在港灣中。
趙佶想到那沈傲謊報軍情心裡鬱悶了幾天,在行宮呆了幾日閉門不出,終於還是拗不過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叫人去請了吳文彩,讓他做先導,引着自己四處走走。
趙佶微服出巡,不過侍衛卻是不少,明裡暗裡的都有,就是如此,也讓吳文彩擔心了好一陣子,好在沒有出什麼事故,倒是讓他白擔心了一場。
今日恰好是五月十七,天氣不好,趙佶的心情也跌到谷底,瞧見這雨就是不下,索性不叫上吳文彩,帶着侍衛要出行宮。那行宮的侍衛勸說了幾句,連楊戩也跟着來勸,道:“陛下,這裡不比汴京,這樣的天氣出去,若是遇到了暴雨,可不是玩的,夏日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倒不如天氣放晴了,奴才再陪陛下去走走。”
趙佶卻道:“百姓能出門,這個時候也要做工,朕爲什麼就不能出門?放心,不會有事,朕聽說工坊區那邊很是熱鬧,去去就是,若當真遭了大雨,索性尋個地方避一避也無妨。”
楊戩勸不住,只好多備了遮雨之物,又點選了許多侍衛,陪着趙佶出去。
這時候的天空陰沉沉的,連臨近海灘的海鷗都銷聲匿跡,空氣中帶着腥鹹潮熱的氣味,車駕已經準備好了,停在外頭的歪脖子下頭,侍衛們警戒在各處,等趙佶上了車,車伕駕了車便往工坊區過去。
這工坊區從前只是城郊工坊的聚集區,不知有多少工坊日夜生產,只是到了後來,因爲工匠們不願大老遠從城區到這裡來做工,所以都在附近蓋了房屋住下,有了人,自然就有了門面,因此各色的酒肆、茶樓拔地而起,除此之外,成衣鋪也是從這裡最先推廣出去的。
原本這大宋,綢布店倒是不少,各家要穿新衣服,都是從布店裡買了布匹,自家裁剪做衣衫。可是如今就不同了,現在成衣鋪在泉州很是流行,原因無他,這裡大多數都是外來的工匠,未必都會帶着家眷過來,沒有家眷,總不成買了布匹一個大男人自己裁剪,再者說,就算真有這本事也未必有這功夫,男人都是要出去做工的。於是就有商賈抓住了商機,直接設了成衣坊,請來女工作出各種式樣的成衣出來,擺到貨架裡去賣,畢竟是大規模生產,所以成衣的式樣也是千奇百怪,足夠吸引人的眼球,比如尋常自家裁剪做出來的衣衫,總是沒有成衣鋪子裡做出來的時新,漸漸的,這種成衣鋪就越來越流行,而布店最後只能淪爲成衣坊提供原料的營生了。
這泉州的成衣鋪也很有意思,因爲要滿足各色人等的需求,所以設計也是不同,比如賣給士子讀書人的衣衫,雖然式樣上向儒衫靠攏,可是爲了吸引客人的目光,總會描些金絲線在袖口、衣襟沿上,讓人眼前一亮。至於工匠的穿的短裝,爲了滿足他們做工時方便快捷,所以刻意將袖子制的窄一些,令他們穿着更方便。
其實泉州海貿的興盛,讓無數人的生活習慣驟然改變,生活上的改變,也讓無數的新鮮事物冒出來,成衣不過是這浩蕩潮流中的一個罷了。
趙佶坐在馬車上,一路到了工坊區,恰好是下工的時間,所以人流如織,心裡不禁感嘆,這工坊區聲名不顯,其規模卻也不小,至少容納了數十萬人之多,其繁華程度比之西京都不遑多讓,只是比汴京少了幾分花團錦簇,活力卻不在汴京之下。
趙佶下車的時候,混跡在人流中,倒是將楊戩和侍衛們嚇得心驚肉跳,連忙追上去,刻意的將他保護起來。趙佶邊走邊看,在一處成衣鋪子外頭突然駐了足,吸引趙佶目光的是這成衣鋪的門臉,這門臉很是奇特,居然裝點了五光十色的琉璃,便饒有興趣的對楊戩道:“成衣鋪,這倒是新鮮的名兒,走,隨朕……我進去看看。”
趙佶踏入這成衣鋪的時候,更覺得奇特,以往的布店,因爲客人只需挑選哪種料子和顏色即可,所有往往鋪子裡會有個櫃檯,櫃檯後是貨架,一匹匹佈擺在貨架上,客人則是站在櫃檯外選擇商品。成衣就不同了,若是摺疊起來放在貨架上,離得又遠,客人連款式都看不清晰,哪裡能說掏銀子就掏銀子,所以這衣衫都在懸掛在牆壁上,層層疊疊過去,讓客人自選。
趙佶踱步進去的時候,放眼一看,立即覺得眼睛都要花了,用眼睛掠過去,越發覺得興致盎然。
這時店裡的夥計看到來了主顧,立即迎上來,笑吟吟的道:“客官可是要買成衣,我們順昌成衣鋪是遠近馳名的鋪子,款式新穎,做工也是極好。”
趙佶不擅長這樣和人搭訕,臉色微微泛出一點紅光,只好微微點頭。
這夥計眼睛一亮,立即道:“小人一見客官便貴不可言,是大吉大貴的相貌,客人要穿的衣衫,當然要與衆不同纔好。”
趙佶聽到倒是忍不住多看了這夥計一眼,心裡想,貴不可言四個字倒是和朕頗爲貼切,這夥計很有眼色。沒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這夥計居然都能看出自己的身份不同,趙佶的心裡一下子樂開了花。其實他哪裡知道,這種店夥口舌如花,見了誰都說這種話的,再加上自己身份站着這麼多隨從,便是瞎了眼睛都知道來的不是巨賈就是個官人,貴不可言四個字說出來總是貼切。
趙佶真覺得自己非同凡響,便興致勃勃的隨那夥計給自己挑了一件‘非同凡響’的直領員外衣,據說用的是金絲綢緞,足足花了三十貫,趙佶笑吟吟很是滿意的出去,這衣衫時新倒是沒錯,可是價錢也確實過於昂貴,連楊戩在邊上都不禁皺眉頭。
從鋪子裡出來,趙佶居然還誇獎了那夥計幾句,楊戩本想說東西買貴了,見趙佶興致勃勃,也就忍住沒說。
趙佶在這工坊區轉悠了一天,才體會到這裡與汴京不同的樂趣,這裡的商業明顯更發達,汴京雖然熱鬧,可是買的東西卻是不多,這裡卻是不同,各種店鋪都有當下最時新的東西,一些東西趙佶根本連聽都未聽說過,這一路逛下來,買的東西當真不少,足足花去了七百多貫,也虧得是他,換作尋常人早就吃不消了。
天空響起悶雷,楊戩便勸趙佶回去,趙佶聽了,只好回到馬車,由人擁蔟着回城,半途的時候天空炸雷陣陣,接着便是瓢潑大雨,風聲嗚嗚作響,甚是駭人,侍衛們擁蔟着馬車,一路快行,趙佶倒沒什麼,到了海政衙門的時候,這些侍衛已經淋成了落湯雞,連楊戩都不能例外。
趙佶從馬車中出來,立即有人給他撐了華蓋,不過這兒風大,倒是有些雨絲飄到趙佶的身上,趙佶快步進了衙門,那焦灼等待多時的吳文彩眼睛一亮,立即迎過去,道:“陛下怎麼出去不知會微臣一聲,嚇了微臣一跳。”
趙佶呵呵一笑,道:“朕只是隨便走走。”
吳文彩立即小跑着跟在趙佶身邊,道:“陛下要注意龍體纔是,這麼大的雨,說不準還有颱風,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微臣擔待不起。”說罷,嘆了口氣,只好繼續道:“陛下,大越國那邊有消息來了。”
趙佶挑挑眉,道:“哦?什麼消息?”
吳文彩隨趙佶到了一處會客廳,趙佶坐下,楊戩衣衫都沒換,沏了一壺茶來,趙佶想必也覺得有點冷了,抱着茶暖手,一面道:“你繼續說。”
吳文彩道:“據說水師已經拿下了升龍,改升龍爲順化,大赦越國,拿了越國宗室,已經在返航途中。”
趙佶聽了,臉上顯得震驚,隨即撇撇嘴:“消息確切嗎?”。
吳文彩想了想,搖頭道:“是從商賈那邊傳來的消息,微臣不敢確定。”
趙佶淡淡一笑,俯身喝茶,才擡起眸道:“你來算算看,遠征纔過去兩個月不到,水師過去便要糜費近一個月功夫,除非沈傲那小子當真一日拿下占城,十日抵達升龍城下,三日破升龍,否則進展哪裡會有這般神速,朕雖然久居深宮,這筆賬還是會算的,這種流言,不必理會。再者說,若是水師當真捷報連連,爲何沒有奏疏來?只有一份稀裡糊塗的捷報說佔了占城,後來朕一申飭,就沒了消息。”
吳文彩見趙佶不信,其實他自己心裡也不信,訕訕笑道:“陛下明察,倒是微臣孟浪了,居然聽信了這些市井之詞,讓陛下見笑。”
趙佶換了個坐姿,臉色平靜的道:“不怪你,怪只怪沈傲那小子,這小子最愛吹噓,倒不是說他不肯盡心做事,只是往往做了三分,他總要吹成九分,他勞師遠征是辛苦,可是朕就看不慣他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