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弒君

221、弒君

今日月圓,月光悉數傾灑在天水宮中,夜闌人靜的時候,莫說是人了,便是花鳥魚蟲都睡去了。未央房中尚有一燈如豆。他將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此刻沒有人看見他的手竟然微微顫抖着。因爲他等待這一天,實在等的太久了。

師父當年將他的身世之謎埋葬在菩提樹下,如今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了。未央不由得回想起更小的過去,入宮以前。他被師父撿來,兩人一同住在山寺之中,待到他會說話能走路的時候,山寺附近常來廟中玩耍的孩童總是拿石子丟他,恥笑他。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聽見那些小孩大聲咒罵他“沒娘養的東西!”他一開始還會上前與那些孩童爭辯幾句,可是幼年的他體弱多病,哪裡會是那羣山村野孩子的對手,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臉腫。師父不知緣故,還曾經嚴厲的責罰過他。

自那以後,他便不再與人爭辯,也不再與人玩耍。每日除了跟隨師父練功,便是躲在房中潛心鑽研玄黃之術。直到他初試鋒芒,贏得了村民的尊重,那些孩童看待自己的眼神也變得敬畏。可是未央自己知道,他想要的東西再也得不到了。

那一日入宮耗盡心力替戰王爺卜算,後來皇上讓他長居天水宮中。他覺得自己足夠的強大了,足夠可以去尋找自己到底是誰,足夠去尋找母親的下落了。他興沖沖的跟師父提起此事,可是師父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只不過爲師將你的身世埋在了菩提樹下,時機到了,你自然知曉。”

後來師父泄露天機,受了天譴死了。臨走前告訴了未央,打開箱子的時機。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未央表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物我兩忘的樣子。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月亮從雲朵中逃了出來,天地一下子明亮。未央丟了手中的棋子,時機到了。

鄭玉書今夜不知怎的,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她左想右想,突然騰地從牀上坐了起來,立刻翻身下牀,推開了自己的房門。大概女人的直覺比起任何神算都來的靈光,她剛一打開門,便見到未央拿着劍,一劍劈開了菩提樹。

鄭玉書剛要說話,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她瞪大眼睛試圖轉身,只聽見耳邊傳來唐程的聲音:“他既然選擇了這個時候,便是不想旁人打擾。”聽了唐程的話,鄭玉書又安靜了下來。只見未央又揮劍運氣將菩提樹的樹根都斬斷了,塵土飛揚。

未央如是者三,終於匏出了一個土坑,突然未央動作一頓,丟了劍,雙手伸入土坑,竟然抱出來一個箱子。那箱子沾滿泥土,從鄭玉書的站處根本叫人看不清楚。未央一看箱子上的八卦鎖,便知道師父說的沒錯。

連忙解開八卦鎖打開箱子一看,未央動作一頓。只見裡面放着一隻撥浪鼓,一個虎頭帽,還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每一件都做工精緻,美到世上獨一無二。未央竟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他一直害怕自己是被拋棄的孤兒,可是他的孃親,大概很愛他。

鄭玉書依稀瞧見未央從那箱子中拿出一件件小孩子的物什,唐程見鄭玉書不再反抗,就鬆開了對鄭玉書的桎梏,小聲的對鄭玉書道:“我看,這箱子裡的東西定是與天師的身世有着莫大的關聯。你且看着吧!”

“不過是些小孩子的衣服鞋子,你怎麼就能斷定?”鄭玉書壓低了嗓子說着,深怕被未央發覺。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未央突然身形顫抖起來,他拿着一塊明黃的錦緞,手竟然有些顫抖。鄭玉書注意到未央的不對勁,踮着腳伸長了脖子努力想要看清楚那錦緞,可惜只能看到錦緞上一片殷紅,像是字又不像是字。

未央顫抖着展開了錦緞,那上頭第一行字寫着“吾兒親啓”這不是一封普通的書信,乃是用鮮血一點點寫成。意味着寫這封信的人可能遭遇不測,意味着她可能不在這個世上了。未央內心震盪不已,他料想過自己的身世可能與皇室牽連,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

他越看越是憤怒,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想要毀滅一切!

鄭玉書正想着要不要靠近一點看看到底錦緞上寫的是什麼,剛要上前,就看到未央猛地站了起來,拔起劍,便幾個縱躍離開了天水宮。鄭玉書疑惑道:“他這是要上哪去?”回頭看唐程一臉凝重道:“好濃的殺氣!”

鄭玉書搖了搖頭,見未央走遠,她小心翼翼的走到花園中,重新打開了那箱子,唐程一看箱子中的物什,便讚歎道:“別看這些孩童衣物,件件樣樣做工精美,價值連城啊。”鄭玉書也不由得咋舌,的確,單這鞋面就全都是由雪蠶絲繡成,何等富貴。然而箱子裡那明黃的錦緞吸引了鄭玉書全部的注意力。

唐程湊了過來,好奇道:“這就是天師方纔看的那條錦緞吧,都寫了些什麼?”鄭玉書展開一看,只見開頭一行寫着“吾兒親啓”。

慶帝吩咐料理了良妃的事情,王公公收拾了龍殿中忤逆的侍衛們,又上前問道:“皇上,那太子要如何處置?”慶帝不悅,怒罵道:“什麼太子,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朕竟然讓他錦衣玉食這麼多年!”

王公公連忙低頭默不作聲,突然一聲震天轟鳴,內殿的木門竟被人一劍劈開,王公公嚇得直接癱倒在地上,回頭望去,逆光之中,一人執劍走來。王公公壯着膽子大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皇宮!”

慶帝眯着眼睛看着那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直到他的身影變得清晰。王公公看見來人竟然是天師,可是今日的天師似乎大大的不同,他一身殺氣,恍若阿鼻地獄的閻羅,滿眼凜冽,彷彿被他看了一眼就會周身冰凍。

望着這樣的未央,慶帝心中幽幽哀嘆,看這樣子,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王公公還試圖勸解天師,誰知慶帝蒼老的聲音響起:“你下去吧,讓朕和未央單獨呆一會兒罷。”王公公擔憂的看了二人,又不得不遵旨離開。

“不好!”鄭玉書將那錦緞上的血字悉數看完,大驚失色。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嚇得動彈不得。直直向後倒去,唐程眼疾手快的將鄭玉書扶住,其實他自己尚在震驚之中,沒能緩過神來。

原來那血書竟然是傳說中大慶第一聰慧的女子沈君如的遺書。書上盡數她是如何幫助慶帝一步步得到天下,又是如何爲慶帝生下兒子。可惜慶帝猜忌她和戰王爺之間的關係,之後又是如何放任良妃對她步步算計。可是她依然愛慶帝至深,爲了他的江山社稷一再忍讓。以致走到了今天這般田地。

血書的最後,沈君如寫道:“只盼吾兒一生無憂,莫再生報仇之念。”可是未央顯然沒有將母親沈君如的話聽進去。方纔他那副模樣簡直就是要手刃仇人。鄭玉書想到這裡,立刻一震,方纔天師飛去的方向不是良妃的宮殿,而是,龍殿!

“再不阻止他就來不及了!”鄭玉書掙扎着要站起來,唐程扶她起來,眼睛不由得瞥了錦緞一眼,立刻大驚失色道:“錦緞上的字變了!”鄭玉書聞言朝着錦緞看去,只見一行黑字從血字當中浮現出來,赫然寫着:“此子天煞,克母弒父,萬衆俯首,一生孤獨!”

“快!”鄭玉書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你快帶我去龍殿!”唐程點頭,帶着鄭玉書,朝着龍殿的方向飛去。月兒突然被烏雲遮蔽了起來,天空立刻陰沉,遠方竟然電閃雷鳴起來。守夜的宮人,用袖子給自己扇風,疑惑的嘟囔:“這古怪的天氣,怎麼就突然悶熱了起來?”

龍殿之中,慶帝望了望未央手上的劍,那把劍正在滴血,看樣子他夜闖寢殿,殺光了外頭所有的侍衛。方纔從龍殿中被押去天牢的良妃,大概也被未央一併殺了吧。所以他現在要抱的仇,只剩下一個了。

那便是自己。

“你都知道了?”慶帝絲毫沒有打算反抗,躺在牀上,只是轉動眼珠望着未央,蒼老的聲音裡全是頹敗,殿內的長明燈彷彿順應了慶帝的心境一般,昏暗了起來。

未央沒有說話,只是走到牀前,劍一橫,直指慶帝。慶帝猛烈的咳嗽起來,未央皺了皺眉頭。縱然他是天師,又如何能算到,他的殺母仇人,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一個曾經他眼中的明君?他望着頹喪的慶帝,一想到母親是因何慘死,他的恨意便愈發炙熱起來。

“朕的確對不起君如,更對不起你。是朕的貪婪自私,害死了君如也差點害死了你,一切都是朕的罪有應得。你動手吧!”

慶帝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一顆渾濁的淚從眼角流出,可在黑暗之中並不分明。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