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這樣的話,不能讓倔強的楚雲笙求饒,至少也讓她嘗些苦頭收斂起她那不知道哪裡來的倔強和驕傲。
然而,這一次何容又錯了。
在何容催動着她體內的真氣橫衝直撞的同時,楚雲笙亦同時握緊了拳頭,同時催動真氣與何容留在她體內的蠱毒相抗衡。
兩股真氣以她的身體爲戰場,不斷的衝撞廝殺,而這樣一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將何容的這一傷害加重了數倍。
然而,即便是這樣,楚雲笙也一聲不吭,面上帶着從容,直至她肺腑在兩股真氣的攪動廝殺下受了重創,一口鮮血自喉頭涌出,被她硬生生嚥下,但是嘴角還是有一縷血漬沁出。
見狀,何容驀地收了手,他看楚雲笙依然一副不肯服軟的態度,心裡的火氣跟發了瘋的野草一樣,瘋長了起來,看向楚雲笙的眸子裡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疏離和冷意,而是滿滿都是熊熊燃燒着烈火,他怒斥道:“你這個不要命的瘋女人!”
那烈火瞬間就將他平素的修養和理智燃燒殆盡。
說話間,他已經驀地探出手來,在楚雲笙纔將心口上翻涌而出的心血壓下去的瞬間,他的五指成鷹爪狀,轉眼就探到了她的脖頸,一把惡狠狠的掐住,因爲他用了太大的力道,讓身子本來就有些虛軟的楚雲笙一個不穩就從椅子上跌落了下去,而何容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表情直接掐着她的脖子將她拖拽到了自己面前,而這一番動作太過激烈且她剛剛經歷了一番肺腑被刀絞的痛苦,所以根本就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只能任由他一把拖拽過去,她的膝蓋擦到了石凳子的一角,轉眼就有汩汩的鮮血順着裙裾流了下來。
看着她即使這般落魄卻不見有絲毫難堪,看向他的眼底裡依然帶着淡漠和嘲諷,何容被徹底激怒了,他道:“你連命都不要了都不肯向我服個軟!當真以爲我不會殺了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何容不僅僅是眼睛裡帶着殺意,渾身上下散發着無盡的冷意。
而在那樣足可以將人凍成冰塊的冷意下,楚雲笙眉梢一挑,無視他此刻還掐着自己脖頸的手,索性閉上了眼睛。
何容不會殺他,在他不遠萬里將自己從漯河一帶帶回了趙王都,給她服了“傀儡花”,再要冊封她爲妃之後,她越發篤定。
她的秦雲錦的這個身份,在他手中,將來如果利用的得當的話,將來漯河一帶被奴役的鑄造兵器的十萬秦家軍,將會是他吞併天下的排頭兵,即炮灰。
秦雲錦自由跟着父親秦川在軍中長大,在治軍嚴謹的秦家軍中的威望僅次於其父親,所以她這顆棋子,何容是不會輕易丟掉的。
更何況,在何容看來,她還有可能會成爲蘇景鑠的牽制。
怎麼算,殺了她,這買賣都太不划算,而何容這樣算計了天下從來不會做虧本生意的人,即使是被徹底激怒,但在怒氣平息下來之後,也會瞬間說服自己選擇對他最有利的方案。
所以,在看明白這其中利害之後,楚雲笙面對何容,已經沒有多少顧慮了。
見到她這般不將自己的威脅放在眼裡,這一刻何容是真的被激怒了,有那麼一瞬間,他動了殺意,催動了內力就要將五指狠狠按下去的時候,但在看到楚雲笙閉着眸子慘白的容顏之後,他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他也已經冷靜了下來。
五指一鬆,毫無預兆的將楚雲笙像扔一件玩偶似得一把丟出去好遠。
而剛剛肺腑裡受到重創還沒有平復下來的楚雲笙被他丟出去,重重的砸到了涼亭的柱子上,這一次再沒有忍住,一口鮮血溢了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忙運了真氣,將肺腑裡翻涌的氣血壓制了下去,這才擡眸看向對面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尊貴優雅舉杯飲茶的何容,而他一口茶飲下,也正用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秦雲錦,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還是同何容撕破臉皮之後,他第一次叫她秦雲錦,之前明明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卻還是十分虛僞的叫她“柳姑娘”,現在這樣,至少說明,楚雲笙是徹底激怒了他,而且將他的僞裝撕了下來。
難得見到這人撕下僞裝,露出本來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模樣,楚雲笙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在涼亭的欄杆上坐下來,身子太過乏力,她將身子倚靠在柱子上才道:“那我倒是要謝過剛剛陛下的不殺之恩了。”
言語間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
聞言,何容面上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一抹莫測的笑意,他放下青玉茶盞,擡手執起黑子,目光落在棋盤上,劍眉微挑才道:“我一直以爲,你跟其他的女子不一樣,是個聰明人,懂得識時務者爲俊傑,懂得委曲求全,懂得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懂得在這亂世之中的生存之道,卻原來是我看錯了,你也一樣,愚不可及,你明知道你自己的生死現在完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卻不懂得如何取悅於我,還屢次三番跟我作對,而這樣一來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你自討苦吃,何苦呢?”
話音一落,楚雲笙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她用力的將嘴角的血漬擦去,倨傲的揚起下巴,對何容笑道:“以我跟趙王你現在的立場,即便是我要曲意逢迎,要主動討好,您敢接受嗎?”
此時正值中午,春意正濃,暖暖的陽光照射進涼亭,不時的有愜意的春風拂面而來,吹動着楚雲笙身上的衣裙,給她的冷冽氣質中,平添了幾分柔美。
何容從棋盤上收回了目光,落向對面欄杆上坐着的楚雲笙身上,在看到她嘴角還有一絲沒有擦乾淨的血漬的時候,他下意識的起身,走到了楚雲笙身邊,微微傾身,擡起骨節分明的指尖放到了楚雲笙的脣角,一邊仔細的擦拭着,一邊用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她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我敢不敢?蘇景鑠能給你的,我統統都能給你,而且可以給你的只會比他給的更多。”
而說這樣一番話的時候,他的眼底流動着的繾綣情愫那般分明。
然而,就是這樣的神情,就是這樣的深情,讓楚雲笙覺得心生惡寒。
那樣的神情,那樣說話的語氣,跟當初他曾經攜帶她出鎖妖塔之後一模一樣。
當時她單純,她傻,她蠢,誤以爲那樣的神情就是真情流露,是真的深情款款,那樣的人,就是她的良人,可以爲她撐開一片天空,與她攜手一生。
所以,纔到死才發現這人的虛僞面目。
然而,同樣的戲碼,卻在她重生之後,又被他搬到了面前。
他以爲她還是前世那個懵懂無知蠢的楚雲笙嗎?!
還會信以爲真?!
可笑!
心底裡泛起嘲諷,楚雲笙面上卻帶着淡淡的笑意,冷靜道:“然而,在趙王許我的那些東西的前提下,是要我幫你掌控秦家軍呢,還是要我幫你殺了蘇景鑠呢?可惜,我都做不到。”
何容的指尖停在楚雲笙的如櫻花般的脣角,因爲她在聽到自己一番深情的話語之後,這般冷冷理性的態度而一楞,不過也只是一瞬,他眼底裡的眸色一變,不等楚雲笙自己用力掙扎,他已經鬆了剛剛牽制着她的下巴,站起身來,背對着楚雲笙負手而立,他道:“那咱們走着瞧。”
說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是冷冷的,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
而且還是背對着楚雲笙,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到底是幾個意思,是走着瞧看他怎樣利用她掌控秦家軍,或者殺掉蘇景鑠,或者是走着瞧看他如何將自己的心思玩弄於他的鼓掌之中?
楚雲笙猜不到,但卻也不想再猜,她動了動嘴角,正要說話,卻見不遠處有幾個御林軍擡着一大箱子東西正朝這裡走了過來。
當先帶路的是今早在雲裳宮爲她送來衣裙和手勢的那個掌事太監。
擡着箱子的御林軍停在了距離涼亭數十米遠的地方,而那掌事的太監則快步往這裡走了過來,遠遠就行了一禮,對何容道:“回稟陛下,禮部來報,爲先王下葬百日而準備的法事已經妥當,這些皇后娘娘命人從先王寢宮中找出來的一些舊物,讓老奴一併將之帶去法華寺。”
何容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那一大箱子東西,便對那太監擺了擺手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已經安排好了,便去照辦吧。”
說着,那掌事太監領了命就要退下,然而剛剛從那一箱子東西上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的何容突然一怔,“慢着!”
他出聲的突然,嚇得那掌事太監一愣,當即跪在了地上。
何容卻不管他,徑直從涼亭走了出去,向那幾個放下箱子跪在地上的御林軍走去。
楚雲笙這時候也稍稍將自己的內息調理好,難得見到何容這般神色,她也不免好奇,站起了身子,跟在何容的身後,朝着那幾人走去。
何容腳下的步子很快,轉眼就到了那箱子近前,他冷冽的目光落到敞開的箱子上,而楚雲笙也隨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口箱子。
只見裡面底下放着一些衣物,衣物的上面有一個一個白玉瓷枕,一副墨玉棋盤,還有筆墨硯,旁邊還有一副卷軸,但楚雲笙的目光在劃過硯臺下壓着的卷軸的時候,發現何容的神色有些怪異。
一貫都時刻保持着清冷高貴,帶着虛僞笑意的僞裝的何容,這時候面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有種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亦或者說是憤怒,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副卷軸。
而在那一刻,見到何容的表情的一瞬,楚雲笙心底裡驀地有了一個猜測。
她想起,上一次在御書房,她和蘇景鑠躲在石門機關之後,聽到何容跟趙王的談話的內容,以及他提到的自己的母妃僅僅是因爲觸碰到了趙王的那副畫卷就被他下令活活杖斃的前塵往事。
而在意識到那畫卷中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孃親的一瞬間,楚雲笙的身子險些有些不穩,只覺得頭暈乎乎的,腦袋裡轟鳴聲一片。
而這時候,不等她再想,不等她給自己一點時間緩衝,何容已經彎下腰來擡手將那一副卷軸展開來。
隨着卷軸被展開,畫卷中,那個窈窕冶豔的女子孤影聘婷的身姿立即映入眼簾。
一望無際的桃林裡,那女子站在桃花樹下,粉色的裙裾與桃林中紛飛的桃花花瓣融爲一體,她隻身站在桃林下,只一個回眸的動作,就已經讓人覺得春風化作柔情,與她的羅羣共舞,妙舞輕盈散綺霞,星眸生輝獨攬風華。
即使只是畫卷中的人,然而卻讓人彷彿置身在桃林之中,彷彿那衣袂生香絕代風華的女子正對自己淺笑回眸。
雖然剛剛已經有了兩分猜測,但是在何容猝不及防的打開畫卷,看到這畫卷中的女子的一剎那,楚雲笙依然如同被人在一瞬間抽離了全部的靈魂。
沒有思想,沒有痛意,更沒有愛恨。
她的腦子裡,眼睛裡,就只有那畫卷中的栩栩如生的女子,只能看着那畫卷中女子的眼眸。
一瞬間,淚如雨下。
三年了,孃親的樣子從來不曾在她的腦海裡磨滅半分,她每每午夜夢迴的時候,總會想起,想起她曾經將自己放在膝上,妥帖的溫暖,曾經抱着自己教導自己讀書習字,她領口處傳來的淡淡馨香,是多少年來,最能讓她安心的存在。
從來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在趙國的皇宮裡,措不及防的再一次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顏。
也經歷過了那麼多事情,覺得自己已經算得上堅強,也越發沉穩,然而,在這一刻,楚雲笙卻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只看着那畫卷上的女子,感受到她看向自己的眸中的讓她最爲熟悉的溫暖和愛意。
然而,此時,見到這畫卷的第一眼的何容,與楚雲笙的心境截然不同,他冷眼看着那畫卷,在畫卷上的女子映入眼簾的瞬間,他眼底裡翻涌的恨意和冷意越發濃烈。
只一瞬間,就能將周遭所有的人冰封住,就在楚雲笙的眼淚沒有忍住奪眶而出的時候,他眼底戾氣一閃,擡手就要將那畫卷撕裂成碎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