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漸泛紅的眼圈裡積蓄了瑩瑩淚光,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又一募的浮現眼前,淚水模糊了視線,族譜上的名字卻顯得格外清晰……
此時他便是把腸子悔青了又有什麼用?
四弟至死都不會原諒他!
說什麼四弟撞破腦袋失憶了,他就沒想過再回顧家。
南陽顧氏宗祠供奉的靈牌有整整五層,足以顯示悠久的歷史。
顧老爺子怕眼淚落在族譜上,連忙擡眼看向供奉的靈牌。
他彷彿感受到列祖列宗不滿氣憤的目光……四弟,顧家最優秀的兒郎,生生被他逼得有家歸不得。
如果四弟還活着,他同姜氏尚有迴旋的餘地,還能求得她的原諒。
如果四弟還活着,顧家也不會被謝家和蕭家越拉越遠,只能縮在帝都。
當今局面,羣雄並起隱有大世之爭之相,顧家遠離兵權很容易陷入滅族之危。
四弟遠比蕭謝兩家更得英宗看中,楚帝繼位後北伐時若以四弟爲先鋒將領,他許是就不會兵敗被俘,尚未完成的北伐計劃是當年四弟給英宗和還是齊王的楚帝的策論。
楚帝捏着爵位不給顧家,不是因爲兩房爭爵,而是最該封爵的人已經不在了。
北地謝蕭之爭,諾大的楚帝國一分爲二,楚帝多年忍辱負重才勉強掌控住長江以南的局面,朝廷上早有根深蒂固的權臣……顧老爺子緩緩的跪下,“我是罪人!族之罪人,國之罪人!”
他伏地痛哭起來。
站在一旁的姜氏動了動嘴脣,緩緩的走上前去,見顧衍的名字只在族譜上寫了一半。她看都沒看痛哭的男人,提筆把另外一半字補齊。
鐵畫銀鉤,絕不拖泥帶水——顧衍兩字完整的落在四房名下。
顧老爺子袖口捂臉,喃喃的道:“姜媛……我錯了!”
姜氏面沉如水,看向他的目光猶如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又在顧衍名下寫了顧明暖的名字,放下毛筆回身面向顧家族人。“禮成。”
她越過顧老爺子時。輕聲說了一句,“遲了!”
南陽顧氏族人依次退出祠堂,姜氏在顧家的權威決不在其夫之下。
肅穆的祠堂只有顧老爺子一人。
祠堂外。顧徵主動問道:“母親,父親他……”
“他方纔說想靜一靜。”姜氏面不改色,“一會賓客都會到,今日是顧家的喜事。我們不能失禮。”
“是,母親。”
顧徵等人齊齊躬身。一聲冷哼聲傳來,姜氏笑着看過去,“二弟妹有話說?”
李氏冷笑道:“你安排得如此隆重,就不怕顧衍福分輕承受不住?哎。我到是忘了你對四房一直非比尋常的親近。”
尾音高挑,頗有戲謔之意。
“顧衍帶回顧家至寶——雙魚環佩,又是顧家嫡裔後人。如何禮遇他都不過分。顧家兒郎也該振作向上,哪能都學了誠二爺!”
李氏碰了一個硬釘子。目光閃過一抹費解,這些年她沒少同姜氏交鋒,姜氏從未如今日不給她留情面。
莫非以前不是她贏了?
是姜氏懶得同她計較?
這項認知讓李氏格外的難以接受,狠腕了一眼儒雅俊美,眉頭常年蹙着陰鬱的顧誠,都是兒子不爭氣,對個紅杏出牆的蕩-婦念念不忘!
“祖母。”顧明昕低聲道,“四叔歸來,本就是大喜事的,顧家嫡裔越多,族羣越昌盛。”
她對在宮門口聲援自己的顧明暖很有好感。
李氏道:“你爹若肯聽我的話,早早讓我抱上孫子,我還用得生大嫂的氣?顧家這一代唯有他有紅雲胎記,顧家嫡裔要滅絕了。”
旁人聽見也當做沒聽見。
顧明昕挽住李氏的手,“祖母,咱們先回去換衣服吧。”
顧明昕歉意得向四周的族人長輩點點頭,又拖又拽把李氏哄走。
族中有人議論,“昕丫頭倒是不錯,不似她生母。”
“想當初她剛進門時不也是知書達理的?誰知以後昕姐兒會不會學了她!”
顧家族人多以她代指殷茹。
顧明昕脊樑挺得筆直……顧明暖心中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痛苦,就因殷茹前生她和姐姐顧明昕處處以最嚴苛的婦德要求自己。
前生她們姐妹還可以互相鼓勵,互相扶持,用完美的儀態證明就算她們是殷茹的女兒,也不會是殷茹第二!
姜氏向顧明暖招手。
顧明暖真心不想去姜氏身邊,族人的目光讓她略有不舒服。
她原本只想同顧衍安安靜靜待在顧氏一族,誰知姜太夫人故意似的擡舉顧衍。
“暖丫頭!”
姜氏的聲音清脆,顧明暖想裝傻都不成。
她幽幽嘆息,沉穩平靜走上前,福身一禮,“見過伯祖母。”
完美的禮儀,完美的氣度。
姜氏笑着把手腕遞過去,顧明暖遲疑一瞬,接過姜氏的擡舉,她感覺後背起碼中了好幾記羨慕記恨的眼波‘飛刀’。
她扶着姜氏迴轉玉桃閣。
歐陽氏雖然惱顧明暖搶風頭,但更願意見大夫人楊氏失望,道:“菀姐兒,咱們也回去換衣衫,一會你陪我多見幾位命婦。”
顧明菀容貌秀美,眉清目秀,顧盼生輝,她身體修長,是顧家小姐中最高的,“娘,我要同大姐姐一起招呼朋友的。”
歐陽氏暗自捏了她一把,遠離楊氏等人後,低聲道:“你可是閣老的嫡女,憑什麼讓着菲姐兒?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才讓她事事搶你的風頭。看樣子你祖母是要擡舉撫養在身邊的顧明暖了,菲姐兒一個喪父被寡母養大的遺腹女還想同你爭?”
“娘……”
“一會謝家夫人到了,你可得好好表現,謝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夫婿。別得都可以讓菲姐兒,謝家玉樹決不能讓!”
顧明菀似受不住母親的嘮叨,“行,行,都聽您的。”
她清澈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華。
無獨有偶,楊氏和薛氏都百般叮囑自己的女兒絕不可以在謝家人面前失禮!
玉桃閣內,姜氏問道:“不高興?”
顧明暖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剛回來,不願越過堂姐妹。”
“這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兒。”姜氏摸了摸顧明暖的額頭,慈愛的說道:“與其擔心她們不高興,不如早早展現讓人信服的實力,脫穎而出未必是壞事。”
前生薑氏不是這麼要求她的。
今生不過換了個爹而已,她發覺至親變得比自己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