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費隱打量陶巖柏的臉色,嘆息一聲道:“你受委屈了。”
陶巖柏眼淚瞬間滾落,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撲進王費隱懷裡,嗚嗚大哭,“大師伯——”
王費隱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
陶巖柏今年也不過週歲十五而已,在世人眼中,這個年紀的孩子要開始說親,承擔一個家的重任了,但在王費隱眼裡,他們就跟幼兒一樣,依舊對這個世界懵懵懂懂。
他嘆息一聲,輕輕地拍着他,安撫他的情緒。
陶巖柏哭完,離開他的懷抱,雙膝跪在牀前抹眼淚,低着頭悶聲道:“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三師叔失信於陶家,我不該提出這樣的非分之想……”
“孩子,”王費隱輕柔的打斷他的話,“不要太善解人意,你要多愛自己一些,可以自私一點。”
陶巖柏擡起全是淚水的眼睛,懵懂的看着王費隱“大人不都是教孩子要大公無私嗎?”
王費隱道:“我和你三師叔這樣教過你嗎?”
陶巖柏認真的回想,發現大師伯和三師叔還真沒教過他要大公無私。
他煩惱的撓了撓腦袋。
王費隱就嘆氣道:“早知如此,往年就不叫你回陶家過年了。”
陶巖柏低頭。
王費隱不再翻舊賬,而且他也不能說陶家教壞了孩子,只不過,他們自己做不到,卻一味的要求陶巖柏,讓王費隱很是鄙夷和生氣。
他柔聲問道:“你決定了?一旦去了龍虎山學宮,那就算正式入道了,入道之人會慢慢與家族疏遠,尤其是我三清山弟子,幾乎沒有回俗世家族的可能了。”
陶巖柏一臉嚴肅道:“我決定了!可三叔那裡……”
“既然決定入道,就不要再用俗世中的稱呼了,以後他只是你的三師叔。”
“是,三師叔,他,他怎麼辦?”
王費隱不在意的揮手道:“怕什麼,陶家現在還敢找他的麻煩嗎?這些都是小事,你的心意最重要,”
他抖着嘴脣道:“可失信於人,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王費隱:“你啊,一點兒也不像是在我三清觀長大的,太受制於名聲。”
他道:“做事情呢,對得起自己,問心無愧便可,何必爲了那點名聲帶累自己,還帶累別人呢?”
陶巖柏低着頭不說話。
王費隱拍拍他的腦袋道:“等你三師叔回來,你問問他,看他是否在意。”
陶巖柏不太敢開口。
王費隱就嗔怪道:“這點膽氣都沒有,如何修道?”
陶巖柏這才應下。
王費隱揮了揮手道:“去吧,早些歇息,既然決定要修道了,你這段時間抓緊修煉,叫上你大師兄一起。”
王費隱嘀嘀咕咕起來,“一山的人,就屬你倆修煉最不積極……”
陶巖柏垂着腦袋應下,悄悄退了出去。
王璁體貼的沒窺探,乖巧的躺在自己牀上,並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
王費隱第二天遵照生物鐘的時間醒來,起牀時外面還是黑乎乎的,等他洗臉,束髮,天還未見亮。
他到大殿給祖師爺們上香之後看向東方,見晨光乍現,便微微一笑,大步邁出,飛劍飛出鋪於腳下,瞬間便消失在天際。
廣信府府城裡,屈樂還跪在客棧的院子裡。
客棧的掌櫃怕他出個好歹,昨天勸了半天,拍着胸脯表示,“他們已經結賬離開,不會再回來了。”
屈樂不吭聲,堅持跪着。
他從上午跪到下午,又從下午跪到晚上,直到深夜,潘筠他們也沒再出現。
屈樂的心越來越涼,最後已經死心,但他依舊沒起身,只是耷拉着腦袋跪着。
他都跪了一天加半個晚上,成本太高了,現在起也就那樣,還不如繼續跪着呢。
主要他想不通。
潘筠之前分明願意代三清山收他,只不過她不能代替玄妙做主,所以才和她討價還價。
她流露出來的意思分明是,她要是能代玄妙收徒,她早收了。
她饞他手裡的錢。
他也知道她饞。
怎麼他要拜她爲師後,她又不饞了?
什麼他拜她爲師後怕是命不久矣,還會連累家人,他纔不信呢。
這多半是潘筠的說辭。
難道他的資質真的就這麼差,差到誰看了都不願意收?
屈樂的信心被不斷打擊,從小被家人,被親戚朋友捧到天上的自信啪的一下砸下來。
他委屈的想到:如果不能拜潘筠和玄妙爲師,退一步,拜那什麼“二師兄”爲師也可以啊。
都是三清山弟子,他應該也會飛行之術。
屈樂察覺到自己的要求一再降低,付出的卻越來越多,不由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唾罵道:“屈樂,你真他麼蠢,我不會是被騙了吧?”
但想到玄妙當初殺敵的颯爽英姿,又想到那一飛而過的鼎,屈樂又拉回一點信心,“不會的,我親眼見到的,怎麼會被騙呢?”
“而且,要是騙我,最起碼得出現一個人收尾吧?奶奶的,他們都跑沒影了,根本沒人搭理我,有錢沒處花,這算什麼騙?”
屈樂越想越委屈,不由的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抽泣的道:“你們倒是出來一個人騙我的錢啊……”
王費隱就是此時從半空中落下,站在他側後方看着他的。
剛冒出來的朝陽正好照在王費隱身上,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屈樂身。
影子很模糊,幾乎不見,但屈樂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睜着溼漉漉的眼睛扭頭去看王費隱。
王費隱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後問道:“你就是屈樂?”
屈樂:“老子就是,你是誰?”
王費隱:“貧道三清觀觀主王費隱。”
屈樂嘴巴微張,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真的,還是冒充王觀主來騙我錢的?”
王費隱:……
他盯着屈樂的臉看了看搖頭道:“你起來吧,我師妹已回到山上,她是不會收你爲徒的。”
屈樂臉色難看,沒爬起來,並不是不想,而是爬不起來,他腿僵了,腳也麻了。
他艱難的挪了挪膝蓋,這才撐着手臂坐倒在地,把兩條腿拉開,攤開來坐。
即便被拒絕,即便才哭過,眼睛還紅通通的,卻依舊擡着下巴高傲的道:“都拒絕我了,還來做什麼?難道潘三竹不願收我爲徒,王觀主願收?”
王費隱就覺得他也不是一無是處,也難怪小師妹回去後依舊念念不忘,心裡過意不去,給他找了個龍虎山的去路。
他笑道:“青年人,火氣不要這麼大嘛,我小師妹說,你想跟着她修道只是想學御物飛行?”
“原來那就是御物飛行,”屈樂喃喃:“我也可以學其他的,一起學。”
他眼睛漸漸亮起來,“你,你們改主意,願意收我了?”
王費隱道:“我給你畫個符,你照着畫一遍如何?”
屈樂心生不好的預感。
果然,王費隱在袖子裡一掏,就掏出兩張白紙和一支硃砂筆。
“黃符紙小,你可以在白紙上畫。”王費隱蹲在他身側,放緩動作,慢慢的畫了兩筆,然後把筆遞給他,“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
屈樂抓住筆,緊緊盯着那紙上那兩道歪歪扭扭的線條,努力回憶起他剛纔的畫法,卻發現腦海裡只殘留有一個起筆式,其餘的全模糊了。
屈樂嚥了咽口水,只能依葫蘆畫瓢,儘量畫得像一點。
王費隱看着他周身毫無變化的靈氣,再看他猶猶豫豫的筆鋒,不由沉默。
小師妹說的還是保守,的確是毫無資質啊。
王費隱都沒有再試一次的慾望,抽掉他手裡的硃砂筆,將紙快速的收起來,對一臉懵逼的屈樂笑了笑,“我給你摸摸骨頭吧。”
不等他說話,王費隱就抓住他的手腕,摸摸手,拍拍背,再捏了捏腿,他心中就有數了。
王費隱鄭重的問他,“小夥子,你真的很想修道嗎?”
屈樂心中忐忑,卻又升起一絲希望,衝王費隱狠狠的點頭。
或許是王費隱的臉太值得人信任,也有可能他跪了一天一夜太委屈,屈樂把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因也說了,“爲了修道,我都離家出走了。”
王費隱:“……你家裡人不同意你修道啊?”
屈樂點頭,“我家就我一根獨苗,他們怕我出家,斷了香火。”
王費隱呼出一口氣,不在意的笑道:“我們正一道沒有這個規矩,除非你去做全真道士,不過……”
王費隱頓了頓。
屈樂着急的問,“不過什麼?”
“不過孩子,你天賦一般,要是修道,怕是難有寸進,但你根骨不錯,要是習武,或許將來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浪費自己的天賦,去追求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你可能一輩子都求不到,白費了自己的前程。”
屈樂:“我不怕!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我不行呢?”
“若人到晚年,發現你就是不行呢?”
屈樂:“那我努力過了,我也無悔,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承擔!”
王費隱露出笑容:“好,有這樣的心性,倒也不完全是朽木。”
屈樂眼睛發亮,“道長願意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