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鹹淳三年秋八月十八日,泉州。
塗門街一帶,已經被草草的收拾過了,原來在塗門城樓周遭的密集屍首,已經被儘可能的挪走。大街上的屍體,能收集起來的都收集起來,蓋上了白布,灑上了消毒用的生石灰。只是被打的插滿箭簇的城門樓,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卻是一時無法掩蓋得住的了。
由泉州天道徒組成的民團士兵們大搖大擺的奔行穿梭在塗門內外,每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也是興奮到了極點。一座全天下最富庶的城市,在三天三夜的混戰之後,居然給他們奪取下來了!中間的曲折反覆,驚心動魄,現在想想,都彷彿是一場夢幻似的。
泉州之亂的本質,其實是一場宗教戰爭!先是天道教舉事,儒教徒出城討伐,然後是天方教徒在城內舉兵,最後則是天道教和儒教聯手反撲,一舉屠滅了泉州城中天方教的勢力。而退出泉州的天方教徒,則被趙與鬱、陳子龍的團練一路追殺,丟下了一路屍體,最後在莆田上了船竄入遠海去了。沒抓到蒲壽庚、馬壽山的泉勇,也沒有返回泉州,而是進駐了興化軍治所莆田——那裡還是大宋天下,由大宋官員治理,他們自然歡迎趙與鬱這個宗室控制的團練進入。
至於泉州府所屬各縣,晉江、惠安、同安等三個沿海縣,因爲商港密佈,海商和天道徒的勢力很大。在晉江(泉州首府)爲天道教控制之後幾日,都先後落入天道教之手。處於內陸的南安、安溪、永春、德化七縣。則還在南宋官員的統治之下。所以當陳德興抵達晉江縣的時候,泉州府正處於一府二國的狀態當中。
雨後初晴,泉州城內的煙火也大致撲滅。就在穿着老百姓衣服,只在頭上包一塊黃布的天道徒民團士兵們來來去去的時候兒,墨影娘、方玉門和季治濟等人,都聚集到了泉州城外的太乙觀。陳飛陽和海大崴,各帶了一個連的弓騎衛,散佈周遭。嚴密警戒。各處制高點上,到處都有鋼甲反射的耀眼光芒閃動。一面巨大的日月王旗。正在太乙觀上空獵獵飄揚!
墨影娘等人,是在等待陳德興的到來,這邊廝殺的人們,可沒想到。陳德興居然乘坐快船來了泉州!他們才穩住了局勢。陳德興的座艦大明號就出現在刺桐港外,當下就是人人振奮。這回可是當着明王殿下的面露臉了!無論如何,都該有一份厚賞吧?
墨影娘站在那裡,滿臉都是喜色,就等着陳德興到來,她可是是役頭號功臣,泉州城是她帶着天道教徒打下來的!泉州城內沒有入天道教和天方教的豪商們也知道明王駕到,他們這些渾身狼狽,驚魂未定的富商們也早早守住了太乙觀門外。
只是和天道教一系的人們相比。他們的臉色就難看多了。倒不是懷念大宋反對大明,而是在爲自家的“錢途”擔憂。用後世的話說,南宋的泉州乃是一座國際化大都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云集泉州。除了帶來他們的文化、宗教和生活方式之外,還帶來了世界的市場。在福建這個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貧瘠土地上。可以發展出行銷世界的茶葉、瓷器、絲綢、漆器、船舶、鐵器等諸多產業,除了閩人的刻苦耐勞之外。便受益於世界市場之廣闊。
而泉州的番人,特別是天方教番人,則是泉州聯絡世界的紐帶!這些人現在或死於動亂。或逃之夭夭。整個泉州乃至整個南宋聯絡世界的紐帶,已經被斬斷了大半!沒有了番人的市場,泉州的繁榮,福建的繁榮,乃至整個江南的繁榮還能維持嗎?
馬蹄聲響動,一行人馬由遠而近馳來。當先引路的就是南洋艦隊提督,二十二兄弟之一的顧大力。他的艦隊經常進入刺桐港,泉州城他也來過幾次。根據軍務司的計劃,南洋艦隊母港很快就會遷移到泉州府同安縣的嘉禾嶼,就是後世的廈門島。所以他現在也算是半個地主,因此在前引路。
跟在顧大力身後的是南洋艦隊的陸戰隊——北洋艦隊是沒有陸戰隊的,但是南洋艦隊必須要有。這些陸戰隊員在指揮使張弦士的帶領下,列出縱隊,披着皮甲,揹着槍弩,手持刀盾(海軍陸戰隊當然沒有騎兵也不裝備反騎兵的長槍),雄赳赳氣昂昂的一路行來。
陳德興本人則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趙琳兒、楊婆兒、小愛、覺信尼姑等人,還有一些隨同南下的幕僚、秘書,在一個營的下馬步行的近衛騎兵護衛下,浩蕩而來。一邊前行,還一邊得意洋洋的和騎驢走在他身邊的日本熟婦尼姑說着話。
“如何?”陳德興擡起馬鞭,遙指遠處日月王旗飄揚的泉州府城。“百萬人之城,已經被數萬天道徒所取!覺信,你願意拜孤王爲師嗎?”
覺信尼怔了一下,低聲道:“今日泉州府,明日平安京(指日本京都)?”
陳德興回頭看了眼尼姑,笑着點點頭,道:“覺信,你說的不錯!天道教理應成爲天下第一大教,日本安可立於天道之外?你若拜入孤王門下,便可總管日本天道教事。”
現在主管天道教日本事務的是任道興,不過任道興的傳教能力實在不咋地。這個道教神霄派出身的大道人其實是個化學家,會配置各種H藥裝神弄鬼,傳教佈道真是不行的。相比之下,覺信尼姑還有她兒子覺慧和尚傳教的本領可就強太多了,看看後世本願寺的興旺就知道了。
“覺信求之不得,覺信願拜大王爲師,入天道教。”
覺信尼姑沒有再推辭,就在驢子背上躬了下身,滿口答應了下來。親鸞上人已經在兩個月前圓寂,而本願寺的建立還遙遙無期。親鸞所傳之法,很有些式微。對覺信這個嫁了兩個男人,生了一窩兒女的酒肉尼姑而言,改投新興且強勢的天道教,另闢一番局面未嘗不是個上上之選!
如果真如所料,天道教成爲日本國教,覺信就能掌握一國之教,那將是何等樣的尊榮?
陳德興一笑,有覺信尼姑,哦,應該是覺信道姑的幫助,天道教在日本的局面,應該會很快被打開。
日本這個國家,現在和後世是不同的,還不是中國的死敵,而是個中華文明的大號粉絲。幾百年來,一直在學習中華文明。如今,中華因爲天道教而興,應該會有很多“哈中”的日本鬼子也改宗入天道吧?
而日本的佛教和神道,又是根深蒂固,應該不會甘心情願讓出教權的……“今日泉州府,明日平安京”的預言,要不了多少年就一定能成真的!
陳德興騎在馬上,心思又轉回到了泉州。這座城市裡面的白番,現在算是被一掃而空了——這事兒長期來看其實不是壞事。
因爲十三世紀的海運業和後世不同,是一個擁有強大武裝力量的特殊產業——便是後世的海運業,也是有第二海軍之稱的!
海納百川是好的,但是讓外國人的武裝力量在中國沿海發展壯大,這可就是養虎爲患了。歷史上的泉州,就因爲天方教徒的武力,付出了比現在更慘重幾倍的代價,還差一點讓人搞成天方教世界的一員!後來還是祭出種族滅絕的大招,殺光了事兒……
這樣的繁榮,不要也罷!
當然,如朱明王朝那樣,乾脆閉關鎖國,不和外面交往,也是不足取的鴕鳥政策。陳明可不能學朱明,非但不能閉關,而且還要走出去發展海貿!
“大王,太乙觀到了。”顧大力的聲音打斷了陳德興的思緒。他擡頭一看,果然已經到地方了。墨影娘正領着一幫商人打扮的傢伙,在道觀門口恭迎呢。
“臣墨影娘恭迎大王,臣幸不辱命,已經爲大王取下了泉州府!”
墨影娘第一個上前行禮參見。陳德興笑笑,摘腿下馬,雖然穿着甲冑,但是仍然穩穩落地,笑吟吟站在墨影娘跟前。
他拍了拍墨影孃的香肩,一臉喜歡地道:“幹得好!全取泉州,還清除了這泉州府的積年宿疾……功勳卓著,孤王一定好好賞你!”
墨影娘身子一抖,臉上的喜色怎麼都掩飾不住,冰山美人,彷彿動了春心一般。可是嘴上卻還在掩飾,“臣……此役也不算全取,泉州番商數十家,幾乎全滅!如今泉州與西方貿易之路,大半中斷……”
陳德興聳聳肩,掃了一眼臉上隱隱有些憂愁的商人,大笑道:“那亦是好事!西人不來,吾等不會自去?泉州又不是沒有漢人海商,孤王也不是沒有海軍……就是識得西洋航路,會說西洋各國言語的白番,孤王身邊也有幾個。不如待到西北風起,孤王率領水陸兵馬,和爾等一同南下麻六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