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幾個番人聚居區這時已經打成了一鍋粥,“救泉州,殺番人”的吶喊聲在四下裡響成一片。箭簇插在房屋的圍牆上,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好像長了一層白毛草。加上從四下升起的火頭和煙霧,幾乎將這裡的整片區域籠罩。
四下裡傳來的是傷員的,垂死的人發出的慘叫哀嚎,還有女人們的尖叫。趙與鬱的泉勇已經攻入了這片番人區,正在釋放他們心中的憤怒和惡念!殺人、搶劫、,無惡不作!手段之殘忍,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季大惡賊率領的天道教暴徒。季大惡賊的暴徒不過搶點東西,抓點奴隸,人他們是能不殺就不殺的。而且他們也能區分天方教和基督教、明教(不是天道教而正宗的明教)等各教派的番人。他們只對天方教下手,其餘不動季大惡人和他的天道徒主要是商人嘛,把泉州番人不分青紅皁白都屠乾淨了,將來就沒有人敢來做生意了,所以他們下手還是有輕重的。
但是趙與鬱的手下不是殺紅了眼的宗子、士大夫,就是一幫種地出身的農民,有沒有人來泉州做生意,和他們何干?
誰也不能想象,以泉州左近的士大夫爲核心,組織起一批樸實農人成軍的泉勇,現在竟然如此野蠻!昔日聖賢之訓,儼然都已經拋到了九霄雲外。
趙與鬱沉着臉拎着把大刀,已經帶隊衝到了棋盤園附近。泉州的天方教徒都知道這裡是他們領袖所在的地方,以爲比較安全。所以在泉州城內局勢失控後,大量聚集於此。結果就成了泉勇的報復目標!
實際上,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雖然他們也去真神寺禱告,雖然他們的生活習慣肯定比蒲壽庚更像一個天方教徒,雖然他們也曾經爲神聖之戰和吉哈德戰士歡呼。但是他們並不贊成對趙氏宗子和泉州城內的官員、士大夫進行屠殺。也不贊成搶劫漢商的財產。他們都是些比較溫和的天方教徒。
不過,剛剛死了兒子,死了兄弟。死了老婆,死了十個小妾。一家老小都死絕了的趙與鬱根本不管這些,他已經殺紅了眼,一心只想把泉州城內的番人統統殺光。
“殺!殺!殺!一個不留!統統殺光!統統殺光!”
趙與鬱仰天大喊:“庵兒,爹爹爲你報仇了,爹爹要泉州闔城的番人給你陪葬!”
周圍的普通泉勇聽到這話,自是求之不得他們和東唐府兵,北明士爵不一樣,他們都是苦哈哈的佃戶。上無片瓦,下無寸土,連人身子由都被地主控制,個個家裡面都控了一屁股債……要不然要不會豁出命去當泉勇。
而且泉勇的軍餉很低,大約只有士爵兵的一半(士爵兵本來就不是全餉),也沒有土地可分。唯一發財的機會,就是搶劫!而泉州的天方教番人大多都比較有錢,這幫人在趙與鬱眼裡是殺子仇人,在這幫泉勇眼中就是一個個金元寶啊!
殺了他們,搶了他們的財物。就能發財!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幫“金元寶”因爲華夏自古以來的包容而致富,在宋元之交得逞於泉州。又在元朝興盛的幾十年間發展壯大,到了元末又掀起了“亦思巴奚之亂”(亦思巴奚是波斯語,可以解釋爲義軍、民兵)。在福建沿海攻佔十年,還一度佔領福州,甚至妄想殺盡福建的漢人,將福建變成天方教的地盤,建立亦思法杭國。最後卻被愚忠於元朝的漢人團練頭子,大字不識一個的陳友定攻滅,根據史書記載:“是役也。凡西域人盡殲之,胡發高鼻有誤殺者。閉門行誅三日。凡蒲屍皆,面西方……悉令具五刑而誅之。棄其哉於豬槽中。”
而在這個時空,因爲陳明和天道教的崛起,促使了泉州之變提前十餘年上演。幾乎同樣的策略戰術,收穫的結果卻是讓泉州番人的滅絕之禍,提前了近百年。
而造成泉州番人絕滅的,也不是崛起於元末亂世的漢人團練武裝,而是泉州宗室子弟自己興辦的團練。天方教番人之前殺盡了城內的趙家宗子、婦女,現在輪到趙家團練來殺他們了。不過要深究窮追起來,根源也不在蒲壽庚和趙與鬱。而在這些奉天方教的番人入華數百年,卻始終沒有成爲華夏之一員。雖然也讀孔子、孟子之書,但是卻沒有忘記天方教的理想和吉哈德義務……
因果如此,這場屠殺真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不過卻可以爲後世所警。包容之因,收穫的未必是共容之果,很多時候無原則的包容就是屠殺和滅絕的起因!
類似的悲劇,在人類歷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上演着。而來自後世的陳德興,當然知道其中的厲害,因此他一開始就選擇了狹隘的教化而非海納百川的器量。
而之前和泉州的天方教白番關係不錯的趙與鬱,現在則恨不能把闔城的西域番人統統殺光。
一個紅着眼睛,渾身是血的趙家宗子飛奔到了趙與鬱跟前,“團練,蒲家和馬家的人都跑了,從北門逃走的!”
趙與鬱晃晃腦袋,滿耳朵還是殺聲、哭聲、慘叫聲,“什麼?你說什麼?”
“蒲壽庚和馬壽山都跑了!”
“跑了!?”趙與鬱紅着眼睛四下看看,棋盤園這裡,有組織的抵抗的確已經不存在了。只剩下一邊倒的殺人、和搶劫。
他一把抓起不知什麼時候就跟在他身邊的陳子龍,這個太學生現在也殺得渾身是血,手裡的大刀還斷了一截,盔甲上面還掛着幾隻羽箭。
“剛中!某去追殺蒲壽庚、馬壽山,泉州城內你來指揮!閉門行誅,殺盡白番!”
陳子龍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圍好似阿鼻地獄一樣的場面,不忍道:“城中番人頗多無辜,盡誅豈不是冤殺?”
趙與鬱猛一瞪眼,大吼一聲:“甚叫冤殺?爾焉知他們不是又一個蒲開宗(蒲壽庚之父)?老子的軍令,一個活的番人也不要留!違令着以通敵論!”
陳子龍皺着眉頭,他是太學生,歷史上還要高中狀元,自然不肯濫殺無辜,可又不敢當面反對。就在這時,又有人來報。
“團練,蒲馬二賊帶人往東去了!”
“往東?”陳子龍突然臉色大變,“莆田!二賊要去屠莆田!”
陳子龍是莆田人,陳家是莆田大族。他一下躍起,搶過一把長槍,怒吼道:“興化陳家(莆田縣屬興化軍)的兒郎,別管泉州了,莆田有難了,快快隨某去救莆田啊!”
趙與鬱也不再叫陳子龍留在泉州殺人,而是大聲怒吼:“都跟某去追敵,追上白番,有一個殺一個!弟兄們,殺啊!”
……
“殺盡白番!殺盡白番……”
真神的勇士,吉哈德戰士,來自巴格達的馬木魯克人阿沙拉夫的耳中,盡是卡菲勒的怒吼。
整個泉州城彷彿炸開了鍋一般,原本溫和、友善,甚至有些懦弱的漢人,這一刻突然都狂暴起來,局勢似乎已經完全失控。城內沒有一處地方,對白番來說是安全的。無論是天方教徒、基督徒、拜火教徒還是明教徒,只要長着西域人的外表,都會立即遭到追殺!
阿沙拉夫當然不會被狂暴的烏合之衆殺掉,因爲他身邊還有幾百個馬木魯克,至於三千泉州白番,則大多不知所蹤了。那些人都是自小生長在泉州的,熟悉地形,也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躲藏……不過在今天這種滿城狂怒,人人喊殺的時候,估計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躲!
阿沙拉夫和三四百個馬木魯克卻是連個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這裡不是巴格達,他們這些從大食國來的僱傭兵在這裡人生地不熟,連當地人的話都聽不懂!而且,天方教徒在這裡只是少數,沒有什麼人會向他們提供保護。
他們只能不停的戰鬥,殺退一批又一批的敵人,直到把三百鋼甲兵都吸引到他們身邊。
這些披着鎖子甲,手持大馬士革彎刀的馬木魯克雖然都是近戰格鬥的好手。但卻敵不過東方蠻族的弓箭,在巴格達他們輸給了蒙古人,在泉州,已經成爲漢人士爵的前生女真神射手,又一再給予他們重大的殺傷。
箭雨之下,已經累得連氣都喘不勻的馬木魯克倉惶鼠竄,丟下一地屍體,退入了一棟早已空無一人的酒肆當中。阿沙拉夫臉色鐵青,但是還不想就這麼去天堂和處女們相見,只是大聲下令跟隨自己的馬木魯克們拼死抵抗。
可就在這時,外面圍着的鋼甲兵卻不知從什麼地方拉來了一架三弓牀子弩,還上了天雷箭,對準這間酒肆就是要轟擊。阿沙拉夫知道這種武器的厲害,絕望吼了一聲,舞動彎刀護住面門就衝了出去。才衝了幾步,他的膝蓋就是一陣劇痛,隨後便無法站立翻倒在地,他掙扎着揮動彎刀還想抵抗,幾把大橫刀卻猛地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