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方被尚不棄緊緊看着的蕭摩訶,端坐在馬背上,走在隊伍最後的高興嘴角扯出一抹愉快的笑容。
斜四十五度仰望着依舊陰沉沉的天空,高興沒來由地感覺有些壓抑,不由皺着眉頭自語道:“該死的長孫洪略沒死,尉破胡也未全軍覆滅,蕭摩訶已經在我手上了,歷史的車輪已經被我踢了一腳,它是否已經偏離了原先的軌道,是否出現了我無法掌控的變化呢?我的理想能實現嗎?”
眼角的餘光看見整齊嚴肅行進的隊伍,高興心頭猛然一鬆,自嘲地一笑,心道:“我去,笑佛魔手怕過甚來?拳頭大才是硬道理,十幾年的準備,不就只爲今朝嗎?一個小小的楊堅又有何懼哉?”
突然,高興眼睛一亮,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個邪惡的笑容。正回頭看來的蕭摩訶看見高興的笑容,不由心中一突,有些***。本就緊張的心緒更爲警惕,緊緊地盯着高興。
高興雖然生得漂亮俊秀,和善可愛,但卻甚是精明詭詐,不但以區區一千七百人之力嚇退了兩萬陳*軍,還用言語激得自己乖乖聽他擺佈。看着高興那狐狸般的笑容,蕭摩訶如何能不提防。
蕭摩訶這一愣神,悲劇就發生了。
“希律律”,蕭摩訶坐下的馬匹突然一聲嘶鳴,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猛地揚起了前身,未留神的蕭摩訶自然再次滾落馬下,再次摔了個灰頭土臉。
所有行進的北齊士卒先是一愣,接着便鬨堂大笑起來。而投降而來的陳國士兵則將頭偏向了一邊,臉上發燒。
蕭摩訶從地上魚躍而起,滿臉漲紅,雙目充血,鼻息愈發粗重起來,怒視着所有齊軍,一股澎湃暴虐的殺意從他身上漸漸釋放出來。
蕭摩訶其人,身高近一米八十開外,濃眉大眼,獅鼻闊口,再配上一溜黑漆漆的絡腮鬍子和黝黑的面龐,本就有些兇悍唬人。此時他殺意凜然,怒目圓睜的樣子更是讓人心生恐懼,靠近的齊軍不由臉色劇變,收了笑聲,不敢再看他。
衆兵將一笑,高興便醒過神來,見蕭摩訶兇xing暴露,就欲動手,心中一驚,口中大聲怒喝道:“安靜!”
所有笑聲戛然而止,衆人停下腳步,都愣愣地看向高興。
高興打馬奔到蕭摩訶身邊,低聲說了句“蕭將軍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吧?”便沒有再看向他。高興嚴肅冷峻地掃視了衆人一眼,馬鞭遙指,語氣淡淡地問道:“軍人的天職是什麼?”
“服從命令!”條件反射一般地回答。
“很好,在隊列行進中,你們擅自發笑交談,這便是違反紀律。從現在開始到返回盱眙城,除了隊列命令外,所有人不準說話,即便是吃喝拉撒休息時間也不允許。誰若違反,就給我吃糠一月!”
高興眼神冰冷地掃視着衆人,嘴角的笑容卻甚爲和煦燦爛悲憫,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嚴厲,但聽在衆齊軍將士的耳中,卻似是來自九幽地獄一般陰寒,讓他們背脊發麻,激靈靈打着寒顫。所有人臉色一下嚴肅起來,緊抿着嘴脣,連眼神都不敢隨便亂瞟。
幾天前,高興是這樣處罰了一個吊兒郎當的士兵。後勤的火頭兵們做飯時,高興讓那士兵在竈旁站着軍姿。開飯時,所有人都喝湯吃肉,那士兵就只能ji渴地站在所有人中間,不住地吞嚥着唾液。帶所有人吃完時,那士兵才得以進食,名副其實的糠。
高興的邪惡還遠不止於此,他讓那士兵與狗一同進食,當然不是一個盆,但卻吃着同樣的東西。
你可以想象一下,當一個人被充分勾起食慾與胃中的饞蟲後,再讓你與狗一起吃着同樣的東西,你心裡是什麼滋味?
高興還是比較“體貼”下屬,給的量很足,飢餓的人鐵定吃飽。你若不吃,高興說了,“浪費可恥”,未來三天你就都吃康去吧。營中共有十條狗,皆是毛光膘肥的,那是高興專門尋來陪伴違反軍規的士卒的。
見所有士卒都嚴肅起來,由尚不棄整隊重新踏上征程,高興衝那些詫異迷惑的陳*軍士卒燦爛地笑笑,便跳下馬來。他沒有理會眼中血色漸退的蕭摩訶,而是徑直走到蕭摩訶乘騎的那匹馬前。
高興踱着步子圍着馬匹走了一圈,仔細地打量着地面和馬身,自語道:“奇怪啊,這馬兒怎麼會突然驚惶呢?”
蕭摩訶望着身前不遠處高興那略有些瘦弱,毫無防備的身影,眼神閃爍不定。只需要制住高興,自己就可以脫身,恢復自由,蕭摩訶臉上隱隱透着殺機,雙拳握起,放鬆,再握起,再放鬆,如此不斷反覆。
“啊,原來如此!”就在蕭摩訶欲要動手之際,高興有些興奮的聲音響起,他瞥向蕭摩訶的眼中閃過一抹玩味的笑意。
高興歉然道:“蕭將軍,是這馬兒不好,害你出了糗,抱歉!你看,是這尖銳的石頭刺破了馬蹄!”
蕭摩訶順着高興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馬匹的右前蹄虛踩在地面上,蹄毛上還沾着新鮮的血跡。
高興嘆了口氣,輕輕地撫摸着馬的鬃毛,緩緩道:“這匹馬怕是就此廢了,沒有馬蹄鐵的悲哀啊!”
蕭摩訶正疑惑高興所言何意時,高興的聲音再次傳來:“蕭將軍,咱們也快些走吧,早點到盱眙城,咱們也早點比試!”說完,高興便牽着那受傷的馬匹,大步追向前方的大部隊。
看着高興的背影,蕭摩訶目光堅定,低聲道:“我蕭摩訶堂堂大丈夫,一定會光明正大的擊敗你!”
四月二十八日下午,高興一行人踏着紅彤彤的落日的餘暉走進了盱眙城外的軍營。
高興吩咐衆士卒好生休息,不要虐待降兵,敬重蕭摩訶,便匆匆出了軍營向家中奔去。
來到內史府門前,高興猛然停下腳步,心中沒來由一突。原本安靜地內史府,如今更是安靜而壓抑。
懷着有些忐忑的心情,高興敲開了大門。
“哎呦,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謝天謝地,夫人,少爺回來了!”開門的高福一見來人是高興,先是一愣,繼而大喜,激動地一把扯住高興的袖子就往院中拖去,言語顫抖,有些語無倫次。
“什麼?興兒,興兒回來了?在哪兒,我的興兒?”鄭氏不敢置信地聲音遠遠傳來,聲音有些沙啞顫動而失真,其中更是透着驚惶。
“興兒——”看見一身戎裝的高興,奔跑中的鄭氏激動地悲呼一聲,腳下速度更疾。
“嘶啦——”“啊!”布帛撕裂聲伴隨着鄭氏的驚呼聲響起,卻是她跑得急,踩到了裙裾,身子一個趔趄就要栽倒。
“孃親!”高興眼疾手快,下一瞬間,他已經將鄭氏扶住,原地只留下一道殘影,使得一邊的高福目瞪口呆。
“興兒,你,終於回、回來了,回來了啊!你怎麼就偷偷離家如此之久,你知道娘有多擔心你嗎?你這簡直就是要爲孃的命啊!”鄭氏一把抱住高興,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很快便沾溼了高興的衣襟。
“對不起,孃親,興兒知錯了,不該讓您讓爲我擔憂!您責罰我吧!”鄭氏溫熱的淚水似是流進了他的心田,如滾油一般灼熱,讓高興一陣心疼。感受着鄭氏激動關切,濃濃的慈愛,看着鄭氏那紅腫的雙眼,憔悴蒼白有些病態,只是幾天不見就瘦了許多的臉,高興的眼睛微微泛紅。
前世的自己孤身一人,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完全沒有家的概念。此次出去,他只是留了一封信說自己外出訓兵,幾天就回,渾沒有想到鄭氏會如此擔憂。高興一邊自責地道歉,安慰鄭氏,一邊在心中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定要保護好這個家,不讓母親再爲自己擔驚受怕。
“確實該罰!”高長恭的頗是憤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爹爹。”“夫君。”高興和鄭氏同時轉身看向高長恭。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帶兵前往石樑城!”高長恭瞪視着高興。
高興心說壞了,趕緊向高長恭打眼色,示意他鄭氏就在身邊。高長恭卻似是沒有看見一般,繼續怒斥道:“你竟然敢率領着一千七百多沒有多少戰力的士卒前往石樑戰場,馳援尉破胡,你不要命了?你知道你娘有多擔心你嗎?她整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你要再晚回來幾天或者喪命,你教她如何過活?”
“什麼?興兒,你居然去戰場了?你,你——”鄭氏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長時間的擔憂掛懷,飲食休息不當,她本就十分虛弱,此時心緒又幾經波折,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一下子昏了過去。
“娘,娘,你怎麼了?”
“夫人,夫人!”高長恭再也顧不上訓斥高興,慌忙奔上前來,晃着鄭氏的身體。
“福伯,快,快去請郎中,將城裡最好的郎中請來!”高興向一邊的高福呼喊道。
高興和高長恭兩人將鄭氏扶入房間不久,高福就領着郎中前來。檢查後得知鄭氏無大礙,只是心情過於激動,身子虛弱所至,修養幾日就可無礙後,高興父子倆都大鬆了口氣。
安頓好鄭氏,高長恭瞪了高興一眼道:“隨我來!”
高興乖乖地跟在高長恭身後,一同進了書房。高長恭坐下,正要說話,高興已經斟好了一杯熱茶遞於他的面前,笑嘻嘻地說道:“爹爹,先潤潤喉再教訓我吧,不然口乾舌燥的多難過!”
“哼!”高長恭一陣氣結,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心中的怒氣也消了不少。
高興見高長恭臉色緩和,忙搬了張椅子坐在高長恭身前,笑着道:“爹爹不必生氣,孩兒可不是膽大妄爲,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行動的,我可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高興給自己斟了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才接着道:“這次去石樑城,那些士兵們也算見識了一番,爹爹,咱們的約定你一定會輸的!”
高長恭哼了一聲,不屑地道:“到時候比過再說吧,聽說你將蕭摩訶抓住了,你打算如何處置?”後一句語氣卻是鄭重嚴肅了些,其中好透着不信與好奇。
高興笑道:“我打算降服他!”
“蕭摩訶向來武勇,你怎麼抓住他的?況且他應該不是隨意變節之人,你怎樣降他?”
“孩兒自有定計,爹爹拭目以待便是。”高興神秘地笑着,爲高長恭續上茶水,高興又接着道:“爹爹,最近郡中怎麼樣?”
高長恭眉頭不由皺起來,有些苦惱地道:“不知怎的,我在盱眙郡的消息大肆傳播開來,無數流民涌向這裡。可盱眙就這麼點地方,你讓我如何安排他們?城中辦了十數個粥場,但流民還是源源不斷激增。短短數日,整個盱眙郡涌進流民怕是不下五萬了!隨着戰爭臨近,人數肯定會越來越多,久恐生變啊!”
高興聽後眼睛一亮,笑道:“爹爹勿憂,這些流民好啊,那是多大的一筆資源!”
高長恭不解地看着高興,高興咳了兩聲,居然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還挪動身子,將整個背部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快說,不然家法伺候!”高長恭看高興如此模樣,氣都不打一處來,怒喝一聲。
高興訕笑着坐直身體,迅速湊到高長恭的耳邊低聲嘀咕起來。
半個時辰後,高興晃悠悠地從書房出來,臉上滿是笑意,而在書房中的高長恭,臉上表情甚是複雜,有震驚,詫異,恍然還有那麼一絲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