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這次不僅僅是凌風,連曹憾在一怔之下,也笑了起來,在這清晨,在這清風相伴,在這竹樓爲牀的時候,萬里出雲峽水道上的兩個先天強者,相視大笑。
這一笑,似是笑去了所有的積鬱,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試探,兩人之間的氣氛第一次鬆泛了下來。
曹憾端起了茶壺,給自己斟滿,也給凌風倒滿,以一種老友的語氣說道:“說起來一切都在曹某的預料當中,唯獨少帝你會出現在這裡,卻是曹某人始料不及的。”
欠身接過曹憾遞過來的茶碗,凌風向着漁娘一努嘴,道:“喏,要不是這丫頭說要到她姐姐家看看,死命地慫恿說這裡的水神廟歷史悠久,值得一看等等,我也不會到此啊。”
“竟然是這樣……”曹憾也沒想到,凌風這尊大神的到來,竟然只是因爲一個小丫頭想念親人,回過神來後,他再斟了一碗茶,遞到了漁娘的面前。
“啊~”
漁娘手忙腳亂地蹦了起來,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接過,小臉蛋紅得跟猴屁股一樣。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愛玩愛笑的,可在曹憾這個萬里出雲峽上討生活的人眼中天一樣的人物面前,她還是施展不開。
曹憾何等人物,在場的除了凌風之外,又有何人,當得起他一碗茶?
他這麼做,又豈是無意?
任誰都知道,曹憾這是在表達謝意,謝謝漁娘的無心插柳,給這場關乎了水道上不知道多少生靈存亡的戰鬥,引來了一個強大的助力。
曹憾遞上茶碗的時候,還不忘以目光望向凌風,那眼中的深意,簡直無法言述啊。
凌風搖頭失笑,心裡面也浮現出了與厲媚兒此前一般無二的感覺,眼前這哪裡是水中的霸主龍王啊,分明是青丘上搖尾巴的九尾狐,薑是老的辣啊。
“龍王不需如此。”
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凌風苦笑道:“凌某人身爲武者,適逢其會,豈有作壁上觀的道理。”
“哈哈~好,太好了。”
曹憾撫掌大笑,老懷大慰,那種開心,那種輕鬆,決計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凌風也笑了,舉茶,再敬曹憾。
畢竟,一個爲了萬民,爲了家園而殫精竭慮的老人,總是值得敬佩的。
當然,那些被作爲誘餌、試探的蜀中羣雄等人,想來是不這麼想的。
……
從早上,到中午;自中午,到傍晚。
凌風與曹憾便在窗戶洞開的竹樓中,品茶、飲酒、縱談,有掌故,有佚事,有傳奇,有悲壯……在蜀中縱橫了一生的曹龍王對這片土地既是眷戀滿足驕傲,又爲多少次動心起意,終究沒有能成行到荒原與去妖獸戰鬥而遺憾惋惜……
這位一方之雄,在凌風這個足以與他相提並論,平等相交的人面前,難得敞開了心扉,談到了很多很多。
整個過程中,凌風多半是含笑傾聽。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眼前這個老人正是在大時代到來前,老一輩的武者,上一代的擎天柱,他們雖然在大浪潮中,大半被淘汰,被湮滅,但沒有他們,亦沒有在大時代中無限輝煌的新生一代迷神天強者。
沒有人比他明白,這老人驕傲、眷戀,豁出去名聲與性命,用盡了陰謀和陽謀也要保護的淨土,在不久之後,甚至不到古神之難來臨,就爲爆發的妖獸與人類之戰所毀滅。
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淨土、福地,一切的安詳平和幸福,都是倚靠着刀叢才能得來的。
這些,在這一整日中,始終縈繞在凌風的腦海裡,他卻不曾對這個既是可敬又可恨的老人提及,滾滾車輪如順流而下激流中板蕩,
終有到來的一日,不可阻擋不可逆轉,只能到發生的時候,力挽狂瀾,其餘的一切語言、證明、呼籲,皆是虛妄……
傍晚時分,夕陽半浮流水,似也要爲激流沖刷到了下一處地方。
晚照浸染了流水,血紅色蔓延了開來,偌大水域,猶如鮮血染紅的湖泊一般。
西邊的遠方,從夕陽裡面,點點帆影黑點,隱隱約約,徐徐而來。
“啊~”
“他們回來了。”
漁娘雙手扶在窗戶上,又蹦又跳地說道。
在她的身後,漁娘的姐姐那個少婦懷抱着女兒,阿彌陀佛,祖宗保佑,水神有靈地亂叫着,語氣裡盡是說不出的慶幸之意。
凌風講話並不避諱着她們,聽了一整日,她們固然是不敢插口說些什麼,一顆心還是不由得爲之懸了起來。
小小的一個水寨,誰跟誰不是沾親帶故,誰與誰表面的口角下不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想到那些一起生活了多年,一起看着日出陪着日落的親人們可能會一去不歸,天知道她們這一天是怎樣的提心吊膽。
現在,眼看着平安歸來,她們的失態也就不足爲怪了。
“咦?!”
凌風霍地一下從座位上起來,走到漁娘的身後,眺望向着日落之西。
同樣的,他的身旁水龍王曹憾的表情,亦是一般無二的驚疑,以及,凝重!
“大哥哥,怎麼了?”
漁娘臉上的歡喜一僵,戰戰兢兢地問道。
“有點古怪,你看爲首的那條漁船上吊着什麼?”
凌風伸手一指,皺起了眉頭。
“哪裡?”
漁娘以手遮額,極目遠眺了過去。
一開始,依然只能看到點點船影劃過血色晚照水面,漸漸地,隨着歸來的漁船們慢慢靠近,以她的目力也就能看到凌風所指的東西了。
“好大的魚……”
漁娘倒抽了一口涼氣。她這個在水面上長大,還不會行走呢,就趴在船板上看着父母打魚的漁家女兒都這麼說了,就不難知道那
魚兒的身量有多麼的驚人了。
“這……就是妖獸?”
厲媚兒捂着嘴巴,既是駭然,也是奇怪。
以她的目力,自然比漁娘看得還要清楚,還要來得早。
那是一頭碩大無比,放在水面上
,會比水神漁寨最大的漁船還要大上一倍有餘的大魚。
這魚身子扁平,魚頭猙獰,遍體覆蓋着黑氣的硬毛,看上去就好像一頭蝙蝠的模樣被放大了無數倍,再吊起來似的。
厲媚兒駭然的是這魚的形象恐怖,是其碩大無朋,奇怪的則是,連凌風都爲之凝重的妖獸,所謂的百年大妖,竟然……竟然真的被他們給解決了?
“是,又不是。”
凌風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叫災蝗魚,一種上古多有,近來絕無的妖獸……”
凌風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下去。
在未來那個發生了無數可歌可泣,人妖決戰的大時代裡,災蝗魚是連孩童都能聞之色變的妖獸。這種妖獸並不強大,亦不是因爲其長相可怖,若是其本就是妖獸的先導,但凡一地要爆發妖獸狂潮,爲無數的妖獸所淹沒,定然會大規模地出現這種災蝗獸。
在水中,爲災蝗魚;在路上時,就是災蝗蟲。
“少帝你知道這種魚?”
厲媚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呢,水龍王曹憾就不敢置信地插口問道。
凌風點了點頭,目光如炬,即便是還隔着遙遠的距離,依稀還是能看到那一艘艘漁船上,一張張歡喜雀躍的臉龐。
“曹某在萬里出雲峽水域縱橫數十載,還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次聽說有這種魚。”
“以其龐大與獨特來看,曹某敢肯定,這絕對是這片水域裡的第一條,不然絕無可能逃得過我的耳朵。”
曹憾肯定無比地說道。
凌風知道,他在奇怪,在懷疑,凌風是怎麼知道這種連他這個水上霸主都不知道的水中妖獸的。
不過,這個時候凌風已經無心解釋了。
唯一的好消息,怕就是如曹憾所說的,這災蝗魚在萬里出雲峽中還是首見,離那個恐怖的日子到來,還有一段挺長的時間,一切還都來得及。
“我們下去吧!”
凌風勉強笑了一下,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話一出口,那個聲調連他自己都詫異了一下。那是鬆了一口氣的聲調,也是繃緊了的聲音。
“來吧,來吧。”
“我,就在這裡,等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