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亭和凌慕詩、唐嫣之間的感情糾葛,讓孫燁陷入了沉思。他和路長亭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讓他出面去找唐家索要解藥,這是不可能的事了。何況聽摩崖老人講,路長亭對各路諸侯本無好感,認爲他們纔是天下的禍亂之源。如果知道了他南越太子的身份,別說幫他,可能還會驅趕。
他覺得繼續在這等待無異於自取滅亡,也不願再爲自己這殘軀浪費時間。他必須在死之前弄清楚幸帝和顧罡欽的下落,還有南越王朝當前的局勢。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南越,死在自己的國土上。那片土地上埋葬着他的母后,有他的兄弟姐妹和萬千臣民。
他不想死在異鄉,淪爲一個孤魂野鬼,永遠遊蕩在陌生環境中,面對無邊的黑暗和孤獨。他似乎對於路長亭愛情故事已經沒有了興致,默默地計算着自己還能不能回到南越。
令他深深不安和愧疚的是梅九和梅姑,害的他父女兩白白的辛苦一趟,途中還險遭不測。想到這裡,他不禁眼泛淚花,心痛不已。梅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波動,把自己右手悄悄地按在了他的左手背上,一股暖流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梅姑,剛好與她的目光相對。只見梅姑堅毅的眼神裡透着幾許溫柔,還有鼓勵和期待,他突然間像獲得了什麼力量。讓他有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笑迎一切風浪的坦然,以及一種爭分奪秒的緊迫、捨我其誰的使命。
孫燁知道,回到南越,他將舉步維艱,朝廷風雨飄搖,各州擁兵自立。如果幸帝遭遇了不測,不但沒人能夠掌控大局不說,就連蕭氏一族也會趁機而起,獨攬朝政,那時朝野將會更加混亂。再加上北有大燕虎視眈眈,南有南閩蠢蠢欲動,南越夾在中間,隨時有滅國之險。
他不能一味地逃避,必須要做點什麼。哪怕把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傳遞出去,也會讓南越的臣民保留一線希望。他心一橫,反正活不了幾天了,不如死在前進的路上,也不負幸帝的期待和顧罡欽的教誨。
想到這裡,他起身朝方行之行了一個禮道:“叨擾方兄了,感謝方兄的接見。我的這個毒已經沒有什麼希望了,我還想要趁着這口氣在回到南越,告訴諸位臣民發生了什麼。或許於事無補什麼都不能改變,或許我會毒發死在路上,但是我不想逃避,不想畏縮!九叔,咱們明天就回南越吧,”
方行之見他說的如此悲壯,倒有幾分動容和憐憫。想到他們不遠千里來到竹海求助,結果無功而返,於心不忍。加之孫燁是顧罡欽的學生,無論如何他都不該袖手旁觀,縱然路長亭怪罪下來,他也當義無反顧幫助他解除身上的劇毒。
他一拍茶几站了起來,走到孫燁的身邊,看了他幾眼,然後一拍他的肩膀說:“我明天就去一趟益州,找唐家索要解藥,你們就安心在這住上兩天吧。”
梅九和梅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孫燁也呆立原地。方行之見他們都一動不動,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安撫道:“放心吧,這忙我幫定了,爲了顧兄,再難我也要試一下。”
梅九回過神來,拱手向方行之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梅姑用手拉了拉孫燁的衣襟,示意他趕緊謝過方行之。孫燁喜極而泣,長跪不起,讓方行之一時手足無措。
方行之也有許多事向梅九打聽,他的二師公宇文嵩失蹤多年,他和路長亭也找了許多年,始終沒有消息,以爲他早已不在人世。怎麼突然出現在千里之外的越地?既然還活着,
又怎麼不回竹海呢?許多迷團籠罩在他的心頭,他需要梅九把與宇文嵩相識的過程詳細地告訴他。
梅九對宇文嵩的瞭解也十分有限,相識不過才兩天,沒有過多的交流,所以能提供的有價值的信息並不多。不過,他把梅谷一直盛傳有位神仙的故事告訴了方行之,並和方行之對比了一下宇文嵩失蹤的時間,大致推算出應該是就是宇文嵩。
方行之打算等忙完後去一趟梅谷,如有可能,就將他接回竹海。他不明白,蜀地也有許多名川大山,不泛清幽之地,他爲什麼非要去千里之外的梅谷歸隱呢?
提起這個二師公,方行之也是感慨萬分。聽師父路長亭講,宇文嵩是個武癡,天賦異稟,劍術卓絕。爲了追求天下第一,就遍訪天下名家,要跟人切磋,不是在比武,就是在去比武的路上,樂此不疲。
前半生他年青氣盛,挫敗了無數高手,讓他十分得意。就在他以爲快要天下無敵時候,氣宗的興起顛覆了武者的認知,武學的發展也一日千里。隨後幾年,江湖上英雄輩出,涌現了一批青年才俊。
其中的代表,就是顏聖卿。他融劍、氣之長,摒棄派別之爭,打破門戶之別,自創了一套武學體系,一躍成爲了武者不可愈越來高峰。當然,劍仙鍾盡歡、劍聖王太遠、劍魔元恆、鶴莊袁功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新生代的翹楚,個個都稱的上是宗師級的人物。
至那以後,宇文嵩的江湖地位就大不如前,排名也逐年靠後。他最後一次參加泰山問雄大會,還未進入前十,這讓他十分沮喪。
回到竹海後,他就閉門不出,天天研習高深武學,尤其是內家真氣。他修練的《三陽海》,是師祖尹頌臨終留下來的一本氣宗秘笈。此書爭議頗大,不少人初時均如獲至寶,功力確實精進不少。可是到了後段聚三花時,容易誤入歧途,輕者半身不遂,重則癲狂發作難以控制。
宇文嵩屬於後者,在他修練《三陽海》走火入魔後,癲狂大作。不但砸壞了紫竹軒裡所有的東西,還撞進凌慕詩的房間裡欲殺掉她。凌慕詩後來出走,據說與此有關,這或許也是宇文嵩無顏回竹海面對路長亭的主要原因。
想不到現在他正常了,字裡行間絲毫看不出他曾經是個瘋癲的人。方行之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奇蹟,能讓宇文嵩恢復了神志。
是夜,梅九三人感慨萬千,一顆懸着的心總算安穩了許多。一個多月的風餐露宿、跋山涉水,總算是看到了希望。雖然還存在一絲的不確定,但都在摩崖老人宇文嵩的意料之中。
第二天一早,方行之便匆匆地去了益州,他要趕在路長亭回來之前,去益州唐家取回解藥。臨行前,他吩咐路平好好招待梅九和孫燁等三人,帶他們四處逛逛。
益州地處蜀西,來回需要四天,若用快馬,兩天時間就足夠了。方行之怕誤了時間,就在戎州軍馬司借了匹腳力不凡的軍馬,沿着官道一路疾馳。
自從上次從竹海回來,唐嫣的心情就沒有好過。路長亭對她冷冷的態度、閃爍的目光,數度讓她心生寒意。她不明白,快十年了,她和路長亭的距離還是這麼遙遠,遙遠的有如天上的繁星,可見而不可及。
她自忖天資聰穎貌美如花,對路長亭也是一往情深千依百順,絲毫不比他的前妻凌慕詩差。可是,路長亭總是對她不冷不熱,處處刻意在拉開距離。她往前小進一步,路長亭就退後兩步,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讓他如此生分。就是一塊石頭,在懷裡捂了三年,也早該捂熱了,何況她捂了近十年。她那顆熾熱的心正逐浙在冷卻,想去竹海看看的慾望也在減退。
她和姑姑唐靜芝,已經活成了唐家的笑話。一個追求顧罡欽無果,耗費了大把美好的青春,如今已經沒人願意上門提親。一個追求路長亭,還是個二婚男人,熱臉去貼冷屁股,至今都沒有結果。唐家的這兩個女人,讓唐家這幾年都擡不起頭來,背後不少人在指指點點。
做爲唐嫣的父親和唐靜芝哥哥,唐丹陽倍覺臉上無光,這幾年都不願出門了。他在益州大小也算個人物,哪個袍哥敢不給他面子?就是刺史大人也得高看他一眼。其因固然是唐家的毒天下無雙,論毒的種類之多、用途之廣、毒性之強,無出其右者,江湖中人無不膽寒。
就是論其家產之豐,門徒之廣,在益州也是首屈一指。唯一的遺憾就是出了這兩個唐家的另類,婚事一直不如人意。尤其是唐嫣,當年刺史大人親自來提親,想要唐嫣嫁給他家的二公子爲妻。這是多大的榮耀啊,不僅可以提升他在益州的地位和聲望,還能讓唐嫣錦衣玉食享樂不盡。雖然二公子略顯癡呆,但起碼也是相貌堂堂身世顯貴,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呢?
想起這些煩心事,唐丹陽就一肚子氣。他握着一隻小巧精緻的紫砂壺在院子瞎逛,突然看到自己十分鐘愛的一棵金彈子盆景竟然快要枯死,葉子都沒剩下幾片了,不由得勃然大怒。
園丁唐歡剛好啍着小曲進來,他一茶壺就扔了過去大罵:“先人闆闆,你個砍腦殼的,看你乾的好事,把老子的金彈子都快弄球死了。”
唐歡一聽大驚失色,趕緊跳開一閃,躲過飛來的茶壺。悔當初該連盆一起給扔掉,省得被唐丹陽發現。
他跑過去趕緊跪下,緊緊抱着唐丹陽的雙膝不放,腦袋埋在他的兩個大腿中間,讓他既打不着臉又動彈不得。然後拼命求饒:“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小人一定能將它救活,求老爺給我幾天時間。如果它活不過來,我也不活了。”
唐丹陽掙扎了半天,就是掙脫不了唐歡的環抱,累的氣喘吁吁。可氣的是,想打他兩個耳光吧,兩隻手還被唐歡連膝蓋一起抱住。
這時管家唐昕跑來稟報:“老爺老爺,有人來找小姐!”
唐丹陽沒有好氣的吼了一聲:“誰呀?”
管家奏到他耳邊悄悄地說:“好像是戎州路長亭的大弟子方行之!”
唐丹陽一聽火冒三丈:“什麼?是他?他跑來幹啥子?他師父還嫌害的我女兒不夠慘嗎?先人闆闆,欺負人到家了!在哪裡?帶老子去!”
“在客廳。”唐昕見他發這麼大的火,小心翼翼地說。
唐歡還緊緊地抱住他不撒手,唐丹陽急得哭喪着央求:“砍腦殼的,你放開老子行嗎?現在不空理你,等我忙過了纔來收拾你。”
唐昕幫忙把唐歡拉開,這兩人本就是堂兄弟。他連推帶攘地把唐歡往外面趕,拼命地給他使眼色,示意他快走,嘴上狠狠地說:“看你乾的這些破事,還不快滾!”
唐丹陽撩起衣襟就奔客廳,邊走邊叨叨不止:“先人闆闆,太欺負人了,把唐家當猴耍,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腿打斷!”
唐昕跟在身後小跑,提醒說:“主公息怒,尚不知道他的來意,先不要急着發火。這是小姐的客人,好歹得給她留點面子!”
“啥?還要給她留面子?她這麼些年給我留面子了嗎?我現在都不敢出門了,怕背後有人戳脊梁骨啊。丟人吶,一個大家閨秀去倒追一個二手貨,真的丟臉啊!”唐丹陽一路發泄的不滿,叨嘮個不停。唐府的下人見他怒氣衝衝罵罵咧咧的,哪敢給他行禮,都躲的遠遠的。
春妮是唐嫣的丫鬟,提着茶水正要去客廳,遠遠的就聽到唐丹陽的罵聲,知大事不妙,便小跑着搶先去了客廳。
唐家的客廳本就氣派,一色的紫檀桌椅古色古香,唐嫣和方行之正相談甚歡。
幾個月不見,唐嫣憔悴了許多。往昔雙瞳剪水、顧盼生輝的目光,如今略有幾分呆滯和黯淡;以前歡快熾熱的表情,如今透露岀幾許莫落和鬱抑。
方行之心頭一沉,對唐嫣多了幾分憐憫和惋惜,索要解藥的話快到嘴邊又被他嚥下。
唐嫣見方行之又壯實了不少,很是開心。她一面端出了各色水果和點心,不斷吩咐方行之品嚐。又一面囑咐丫鬟秋葉去通知廚房,張羅飯菜。她本來要親自下廚的,爲方行之做一道他們師兄弟都愛吃的辣子雞丁,被方行之攔住了,硬生生的把她按回椅子上。
她淺呷了一口茶,裝着漫不經心地問:“他還好嗎?”
方行之知道她問的這個“他”指的是路長亭,心裡猶豫不決。他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索要解藥的理由:就是慌稱路長亭想破解“百花散”之毒,結果不小心中毒了。他愛面子,張不開口向唐家求助,所以死撐着,如今愈發沉重。他是瞞着路長亭來求解藥的,準備回去悄悄地給他放進茶水中,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解除身上的餘毒。
方行之覺得這個理由天衣無縫,因爲這符合路長亭倔犟的性格,不輕易求人。同時唐嫣深愛路長亭,必然會把解藥給她,說不定還會急匆匆的親自去竹海探望。
可是見到唐嫣還是如此深情,怕她又重新燃起了愛的火焰,陷入這場渺不可知的感情沼澤而無法自拔,深感不忍,就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