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媽媽喊我回家吃飯

空中忽然響起幾下震耳欲聾的雷聲,整個大地彷彿都爲之震動。秋後打雷本是極不尋常之事,胡恨情緒低落,更有種不祥之兆:“難道我今日在劫難逃?”他心中怨憤不平,將肥鴨,母雞全扔了出去。肥鴨母雞莫名獲得自由,顛着胖胖的身軀,開心不已。 胡恨捶胸戳指,昂首破口大罵,從元始天尊,玉皇大帝直到土地公,城隍爺一個個問候過去。尤其那些貌美如花的仙子,更被他陰損得齷齪無比,污言穢語直衝九霄。倘若天上神靈此時心有感應的話,想必坐立難安,如芒在背。

馬兒在道上拐了幾個大彎,忽然眼前綠意盎然,原來奔入山間一塊小盆地。兩邊林木蔥鬱,暗香浮動,只是大雨將至,鳥蝶蟲豸全躲了起來。否則鳥語花香,相互呼應,何等的愜意?  盆地左側有個頭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樵夫,撿拾着柴禾,嘴裡唱着悠揚動聽的山歌:“山丹丹開花紅豔豔喲,小妹妹心裡想着哥喲,自從那天見了哥喲,小妹妹就丟了魂喲……”山中居民大多能歌善舞,他們走路也唱,幹活也唱,題材不限,信手拈來。

胡恨勒住繮繩,慢慢走了過去,道:“樵夫大哥,借問一下,前方道路通往何處啊?”樵夫唱得入神,胡恨問了他幾遍,他才反應過來。樵夫昂起頭來,竟是個面清目秀,滿臉稚氣,脣上長着淺淺絨毛,至多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乾淨得就像悅目賞心的碧空,沒有落下一滴墨汁的白紙,任何人見了他,不禁會將煩惱憂愁拋掉。像胡恨這種雙手沾滿了鮮血的亡命之徒,也不由泛起了強烈的愧疚,暗自嘆息:“對不起,小兄弟,我是身不由己。”

少年笑道:“大叔你好,前面右轉十五里,就是徐家莊。你千萬別走左邊那條路,只修好了五六裡,是條行不通的斷頭路,許多人都上了當。”胡恨擡頭望去,左邊果然有條道路,不由臉色微變,暗呼僥倖:“ 若非這少年指路,我不是要被華山派那傻子甕中捉鱉了?”道:“小兄弟,你是徐家莊的?” 少年道:“對啊,我叫徐阿牛,雖然這個名字不好聽,但是我這頭牛很善良的,既沒有犟脾氣,也不會頂撞別人。”

胡恨道:“想必令尊令堂盼你像牛一樣強壯,能幹。”少年道:“我家三代單傳,人丁不旺,我爸媽想我多生兒子,所以就給我起了阿牛這個名字,無論黃牛水牛,都是累不倒的。”雙眸如星,天真無邪。 胡恨乾笑幾聲,道:“小兄弟,眼看就要下雨,我正好也去徐家莊,我的馬替你駝載柴禾,怎麼樣?”徐阿牛道:“如何使得?”眼睛盯着高大魁梧的白馬,充滿了羨慕之意。

他正處對男女情事似懂非懂的年齡,總幻想着做幾件出人意料,能讓自己揚眉吐氣的事來,從而獲得暗戀姑娘的青睞。 儘管他見識不廣,然而這匹馬神釆飛揚,決非尋常人物所能駕馭的,倘若由它駝載柴禾,在徐家莊繞幾個圈子,那些潛在的情敵豈非黯然失色?他彷彿看到了那個姑娘向他投射過來賞識的目光,心裡一陣激盪,不由得噗嗤一笑。

胡恨柔聲道:“你一個人在外面,你爸媽想必掛心得很,是不是?”徐阿牛道:“我爸倒是無所謂,每次我在外面呆久了,我媽總是囉哩囉嗦,非得和我講一大堆道理。”拿起繩索,捆綁柴禾。 胡恨嘆息道:“母苦兒未見,兒勞母不安。以後你做了父親,也會變得絮絮叨叨。”徐阿牛道:“大叔到了徐家莊,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我媽釀的米酒,又醇又甜,她做的飯菜,是天下最好吃的。”

空中又傳來一陣陣雷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雷聲中夾雜着急促的馬蹄聲,胡恨豎耳細聽,至多不過十餘里。忽然一道明亮電光,似一道靈活敏捷的小蛇,從厚厚的雲中遊了出來,照得天地通明,跟着三五滴雨水落了下來。 胡恨“哎喲”一聲,聽來極是痛苦。徐阿牛一驚,道:“大叔,你沒事吧?”胡恨道:“我的腿怎麼動不了啊?”徐阿牛道:“大叔久坐馬上,多半血水堵塞,筋脈不通,我替你揉揉。”

胡恨道:“小兄弟心地善良,定能長命百歲,福澤子孫。” 徐阿牛張開手掌,指着極長的地紋,道:“許多人都說我能活一百多年,我媽說一個人光有長壽不夠的,如果多做善事,更受大家的尊重。”雙手摸了摸白馬柔軟光滑的皮毛,才戀戀不捨把雙手移到胡恨的腿上。 可是他的十指剛剛觸及胡恨的肌膚,胡恨忽然出手如電,如鐵鉗手銬一般,牢牢地扣住他的雙腕。

徐阿牛隻覺得兩根手骨都快斷了,白淨的臉上忽地漲紅,淚水奪眶而出,道:“大叔,你做甚麼?我的手好痛……”胡恨笑道:“小兄弟,你好好的哭什麼呢?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一定會答應我的。” 徐阿牛見得自己雙腕一片烏青,胡恨神情陰森,頓時驚恐交加,哭了出來:“我身上一文錢也沒有,大叔你別爲難我了,我要回家了,媽媽喊我回家吃飯了,今天她燉了排骨湯,她要我快快長大,早點娶媳婦……嗚嗚。”

大雨終於滂沱而下,恰似倒下一勺勺黃豆,落在地上啪啪作響,須臾間,四下煙雨迷濛。胡恨一手拍着他的後背,好像慈祥寬容的長輩,安慰受盡委屈的後輩,道:“小兄弟你別哭,好不好?你一哭起來,我的心都快碎了,唉,我的孩子比你大不了幾歲,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不知他是男是女,是醜是俊,我要你的錢做甚?”

徐阿牛道:“我這一捆柴禾送給你。”胡恨哈哈大笑,道:“傻孩子,我又不生火煮飯,要柴禾做什麼呢?”徐阿牛脫口而出:“那你要什麼?”胡恨長長嘆息一聲,道:“我要你的命!”徐阿牛臉無血色,道:“我媽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要給她養老送終……”奮力掙扎,卻被胡恨掌控,哪裡動彈得了?

胡恨眼中閃動着奇異的光芒,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哽咽道:“我知道你死了,你媽媽一定會傷心極了,但是你先救救我的急,好不好啊?這麼乖巧可愛的孩子,我真下不了手殺你。你到了下面,可以向閻王爺說明緣由,閻王爺通情達理,一定會讓你投到你媽胎裡,你們豈非又可以做母子了?”

他擦了擦微紅的眼眶,又道:“年年清明,冬至,我都會燒好多的紙錢給你,保證你在下面衣食無憂,生活寬裕。你儘管放心就是,我出手會很溫柔體貼,你絕不會感到痛苦,就像上牀睡覺一樣……”抓住徐阿牛的後背,將他提了起來。 徐阿牛雙腳亂踢,破口大罵:“你這個魔鬼,你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胡恨嘆道:“你罵人就是你蠻不講理了,你覺得不服氣,可以和我講道理啊,說不定我會回心轉意啊。”一手按住徐阿牛的額頭,一手托住他的下巴,一轉一扭,拗斷了徐阿牛的脖子。 隨即他剝下徐阿牛的斗笠蓑衣,穿在自己身上,把徐阿牛放在鞍座上,用捆柴的繩子綁得緊緊,免得墮下馬來。

爾後牽着馬匹來到左邊道上,拿起徐阿牛砍柴的柴刀,冷笑道:“安心上路,恕不遠送。”在白馬的後臀重重砍了幾刀。 白馬負痛長嘶幾聲,揚起四啼,飛奔而去,瞬間便消失在茫茫煙雨之中。胡恨快步回到徐阿牛方纔拾柴禾處,漫不經心地拾起柴禾。就在此時,馬蹄聲更疾更猛,竟蓋過了嘩嘩的大雨聲。

胡恨微一擡頭,見得葉楓縱馬急馳而來,泥漿雨水在他兩邊濺得老高,彷彿被他生生劈出一條路來,當真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氣勢如虹。胡恨心道:“這小子來得好快。”又想:“我吉人天相,命硬得緊。”   葉楓人若流星、馬如箭,從他身邊衝過,轉眼間就到了三岔路口。馬兒忽然收住腳步,身軀擺動,甩掉黏在鬃毛上的水珠,發出低沉的嘶叫,似在詢問主人該走哪條路?葉楓左右盼望,難以決定,忽然撥馬奔回。

胡恨又驚又喜,深吸了幾口氣,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葉楓勒馬拱手,道:“樵夫大哥,你有沒有看見一人,騎着馬從這裡經過?”胡恨早把斗笠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個面孔,一隻手叉在腰間,好像勞累過度,伸不直腰。 他身材高大,若是挺起腰桿,葉楓必然認得。胡恨擡手往左邊一指,含糊不清道:“往那邊去了。”

葉楓一心追捕胡恨,哪會仔細觀察眼前之人?更不會刻意分辨他的聲音。 葉楓道:“謝了!”了字剛出口,他連人帶馬,已到了數丈之外。胡恨目送他消失不見,扔掉柴禾,拍了拍手,冷笑道:“你慢慢追吧。"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 胡恨能在江湖縱橫二十年而不倒,有許多本領是常人無法比擬的。

他既有強硬殘忍,兇狠陰險的一面,也有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一面。 到了徐家莊,就充分發揮了他萬花筒般的本領,無可挑剔的演技,煽情虐心的情節,催人淚下的言語,豐富多變的表情……就似川劇中的變臉,層出不窮,變化莫測。 他僅用了兩三成功力,便把徐家莊的男女老少弄得如癡如醉,時而熱血沸騰,放聲大笑,時而扼腕嘆息,潸然淚下。

胡恨知道該在什麼人面前演什麼戲,永遠都有辦法抓住別人的心,一個高明的戲子,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是受人喜歡的。 徐家莊族長徐太公把他安排在一個叫阿全山民家裡,奉爲座上賓,好酒好肉招待,好不快活。 而葉楓的遭遇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說出來都是汪汪的淚水,聽的人心裡泛着酸酸的苦水。

葉楓馳入左邊道上,只見一排清晰的馬蹄印痕,一直向前延伸而去。葉楓精神大振,一迭聲催促馬匹。行了小半個時辰,道路忽然變得殘破不堪,甚至半個路面已經倒塌,剩下的半個路面,隨時又有崩塌的可能。 走在上面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連人帶馬栽了下去。最要命的是,連日雨水綿綿,路面已經爛如泥潭。

如今大雨傾盆而下,宛若一灘化開了的漿糊,覆在上面,幾乎無落腳之地。 葉楓叫一聲苦,不知高低:“我的天吶!怎麼走啊?”馬兒深一腳,淺一腳,早累得氣喘吁吁,若非葉楓鞭策不停,早就掉頭回去了。又走了小半里,馬兒筋疲力盡,四腳打滑,收勢不住,跪了下去。

這一跪勢力極大,葉楓猝不及防,直直從鞍上摔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入稠稠的泥漿之中,整個人似刷了層顏色,狼狽不堪。葉楓手腳並用,掙扎着爬起,使勁扯動繮繩,想把馬兒拉了起來,馬兒渾身無力,哪裡站得起來?葉楓無可奈何,只好棄馬獨自前行。 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更似火上澆油,推波助瀾。

一腳踩了下去,整條小腿都似被吞噬了,泥漿似個力大無比的大力士,死死地粘在他的腿上,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出幾身臭汗,根本就撥不岀來。 葉楓只不過走了十多步,感覺全身都已掏空,空有一身好本領,陷在泥漿中無法施展。把長劍當作柱杖,一步一步的捱了過去。溼透了的衣衫,穿在身上,等於多了幾斤額外的累贅。

葉楓本已苦不堪言,更加備受煎熬。不由一時性起,脫下上衣,縛在腰間,赤膊而行。又脫下靴子,在路邊撥了根細藤,一頭綁一隻,腳尖向上,免得雨水灌入。一左一右,掛在脖子之上。 儘管他走得異常辛苦,但想到胡恨的處境與他差不了多少,於是意氣風發,全身發熱,當下的大雨、泥漿都無法阻攔他。

又走了一會兒,聽得嘩嘩水聲,只見洪水從山上如巨龍般泄了下來,把道路攔腰沖斷,形成一個十餘丈長寬的口子,再也無法前行。水中躺着一人一馬,來回旋轉,被幾棵倒伏的大樹攔着,竟沒有被沖走。 那人脊背朝天,手腳下垂,一動不動,肌膚變色,顯然死去多時。那馬分明是牛千戶的坐騎。可是水中的這個人是胡恨麼?

胡恨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死了,他縱橫西南數十載,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葉楓簡直難以置信,伸出長劍,把那人翻了個身,果然不是胡恨。他只覺得腦袋都大了起來,他明明看見胡恨騎着這匹馬離開十字坡,馬還是這匹馬,人卻不是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這人的服飾來判斷,應該是當地的居民,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胡恨又去了哪裡?這種偷樑換柱,大變活人的戲法,胡恨是怎麼做到的? 葉楓閉上雙眼,慢慢靜下心來,把亂麻般的思緒,一根根地理順,期待能從中找到可以逆轉局勢的線索。他從十字坡過來,幾乎沒有遇到什麼行人,只有……只有……在三岔口砍柴的那個樵夫?對了,就是他!

葉楓一拍額頭,跳了起來。豈料腳下踩空,卟通一聲,落入水中。喝了幾口水之後,頭腦愈發清醒:“他殺了這人,然後把我指引到這條路上,自己從容脫身,真是條好主意。” “胡恨到底會往哪邊走?是徐家莊?還是十字坡?假如他去徐家莊,就不怕被我追上?” 葉楓轉念又想:“他在十字坡殺了牛千戶,恐怕官府已被驚動,再去十字坡,豈非自投羅網?他怎會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開天大的玩笑?換作是我,決不會冒這個風險,看來徐家莊纔是他唯一的去處。”

突然有個聲音在心中反問他:“胡恨行事曆來捉摸不透,反其道行之。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舉動,他並非做不出來。常言道:越是看似危險的地方,其實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家以爲他像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誰能想到他居然敢返回十字坡?” 葉楓情不自禁站起,抺了抹滿臉水珠,心裡怦怦亂跳:“萬一他沒有我想得那麼複雜,徑自奔向徐家莊,我豈非南轅北轍,撲了個空?所有的努力豈非付之流水?”

葉楓只覺得自己腦袋似炸了開來,聰明才智根本不是胡恨的對手,委實難以招架。 他癡癡立了半晌,忽然彎下腰去,腦袋泡入水裡,隔了良久撥了出來。甩甩溼漉漉的頭髮,大聲道:“人生就像一場豪賭,不是輸得雙手空空,就是贏得盤滿鉢滿,輸了大不了從頭再來,贏了再無後顧之憂,他孃的爲什麼不去賭一把?” 當下摸出一枚銅錢,用力往半空拋去,叫道:“有字的那面向上,老子就去徐家莊!”

他並非迷信之人,可是他已經找不出更好的辦法,唯有把希望寄託在這種近乎荒唐的手段上。 銅錢在半空不停翻滾轉動,他的心跟着起伏不定,暗自念道:“徐家莊,一定是徐家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銅錢輕輕落了下來,牢牢貼在泥濘上面。他低頭看去,登時神情沮喪,失聲叫道:“十字坡?”

葉楓搓着雙手,嘿嘿笑了幾聲,喃喃自語道:“胡恨果然非常人也,自不會輕易着別人的道兒。險中求勝,絕處逢生,好極了。”說不出的惱怒,擡腳把銅錢踩入泥中,怒道:“師父常說反夢反夢,夢都該反着來解,我每次做夢撿錢、踩狗屎,不料第二天就得破財、倒大黴。這次是不是也得反着來解?由此可見,他所去的地方,就是徐家莊!” 想到此處,不由得大爲欣慰,難抑內心激動,在泥水中翻幾個筋斗,哈哈大笑道:“倘若老子投身公門,必定是名捕神探,任它案情撲朔迷離,我自有辦法剝繭抽絲,揪出幕後黑手,讓它真相大白。”

如此手舞足蹈了一會,慢慢平靜下來,坐在倒伏的樹身上,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不由憐憫之心大起。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此處離徐家莊不遠,你應該是徐家莊的人,我怎麼忍心看你做孤魂野鬼?我帶你回家!”拔劍砍了幾根小樹,做了個大大的木架子,把屍體擱在上面。又把馬身上的各種帶子解下,結成一條長長的繩索,一頭放在他的肩上,雙手攥緊似縴夫拉船,拖着架子緩緩前行。一路上自是狀況百出,吃盡苦頭。

他到達徐家莊,已是掌燈時分。 雨仍繼續在下,但遠不如先前那樣猛烈。 看着家家戶戶照出來的點點燈火,他的心裡忍不住泛起了一絲絲的溫暖,輕吸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彷彿連空氣都瀰漫着家的溫馨,飯菜的味道。他的心又到了遠方。想起了遠方的人。 這個時候如果他在華山,應該和衆師弟在飯堂裡坐得必躬必敬,豎起耳朵聽師父總結一天的得失,以及安排明天的事務。師父最喜歡長篇大論,每次說好只講三五句話,然而次次出爾反爾,沒有半個時辰停不下來。

難道他沒有看到碗裡的豬肉已經凝了一層白油?難道他沒有聽到大家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可是看到了又如何?師父在華山派是公認的獨裁者,何時在意過底下弟子的臉色?坐在陰暗角落裡幾個師弟,早在師父的妙語佳句中,昏昏睡去。 可是他從不覺得無聊,因爲他可以去看餘冰影,她託着下巴,鼓起腮幫子,撅着嘴脣,滿臉無可奈何。

無論她開心或不開心,她鼓起腮幫子,撅着嘴脣的樣子,總是讓他怦然心動,滿腹柔意。 當然她知道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佯裝怒不可遏的模樣,向他拋來一連串的白眼,十指根根屈起,好像要摳出他一對賊兮兮的眼珠子。他脖子伸得老長,手掌架在頸上,雙睛用力凸出,一副寧願死也要看的表情。餘冰影掩嘴輕笑,眼睛一眨一眨。

師母忍不住要開口埋怨師父了:“你總改不了老毛病,每次吃飯之前,廢話多多,講出了什麼名堂沒有?大家別聽他的絮絮叨叨,吃飯!”挾起一塊肥肉,塞入師父的嘴裡:“唯有美食,佳人不可辜負也。”師父也只有苦笑了:“吃飯,吃飯。” 正浮想翩翩之際,每家每戶的燈火忽然跑了出來,三五成羣,東一團,西一簇,緩緩向他逼近。葉楓早餓得肚子乾癟,微一躊躇,找到了答案:“原來他們要請我吃飯,在下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弄得太體面,粗茶淡飯即可。”面帶微笑,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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