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一葉“刷”的一聲拔出插在浪人喉嚨的長刀,右手手腕微振,鮮血便順着刀鋒在地上形成一條筆直的血線;身體前傾,左手扶住腰間刀鞘鯉口,身側的長刀順時針劃出一道圓弧,從切先開始,整把長刀緩緩納入刀鞘之中。
納刀動作伴隨着空山一葉整個學劍生涯,每一個師傅都在告誡他:劍客要講究“殘心”,即使戰勝敵人也不容許有輕忽之意,收刀入鞘的每一個動作都要保持隨時可以再次出刀攻擊的狀態。
但空山一葉從剛纔那一刻起,便發現自己已然不需要這種儀式性大過實用性的動作,因爲在達到現在的境界後,面對任何突然攻擊和危險狀況,自己都不會再緊張,拔刀斃敵如風吹柳葉般,隨風而動,自然而然。
感覺到腳步聲的空山一葉轉過身,看到的是久藏面色複雜的朝他走來,有彷徨,有驚喜,有戰意,有失落,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常年毫無表情的面癱劍客,究竟受到多麼大的刺激。
久藏澀聲道:“恭喜,空山君。”空山一葉點點頭:“你也可以的。”久藏搖搖頭嘆道:“也許那時我已經舉不動手中之劍了……不過你不一樣,據我所知,日本四島從未出現過如此年輕的劍豪,縱使冢原卜傳、上泉信綱,乃至柳生大人在你這個年紀也多半不如。”
空山一葉苦笑:“久藏君,吾已虛度三十年光陰,算不得年輕了。”
久藏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想到面容如此年輕的空山一葉已三十而立。喃喃道:“難怪,不過”,久藏仔細打量着空山一葉:“身體不會騙人,你的狀態遠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而且,我癡長你七歲,至今仍一無所得。”
說罷,扔掉手中竹棒想要轉身離去,他清楚的知道,上一次就與空山一葉相差一線的他,如今絕不是空山一葉對手。
空山一葉看着久藏這個頗爲投緣劍客,想上前安慰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長年與劍爲伍的他,早就失去了與人正常交往的能力,即便兒子出生,也不過是胡亂親上幾口罷了。
不過,空山一葉覺得以久藏這樣出類拔萃的劍客,心中的驕傲也絕不想聽到那些安慰的話,正如空山一葉自己。
正在這時,一道熟悉的溫和聲音從人羣中傳來,“請等一下。”勘兵衛帶着七次郎、勝四郎兩人走到空山一葉面前微微鞠躬道:“恭喜空山君武藝大成!這樣我們對抗山賊的勝算更多了幾分。”
隨即對着久藏說:“萬分抱歉,我們正招募俠士幫農民對抗幾十名山賊,且農民貧困,沒有報酬,只供飯食”,勘兵衛頓了頓:“空山君便是最早的發起人。”
原本想要拒絕的久藏,詫異的看向空山一葉,似乎不明白如他一般冷淡的武癡,怎會做出如此麻煩的決定。空山一葉尷尬的點了點頭,沙啞的聲音無奈道:“恰逢其會。”
“以空山君如今的武藝,加上諸位相助,直接去山賊巢穴趁亂殺光他們恐怕不難。”久藏沉吟片刻道。
堪兵衛苦笑道:“據農民所說,幾十名山賊不是普通的流氓,而是幾十騎!不但人人跨馬披甲,甚至還有幾柄火槍。如今戰火不斷,大名間相互攻伐,這羣山賊定是那些失去主家的戰敗武士所聚,畢竟有資格成爲騎士的,無一不是精銳的騎本武士。唉,生存總是如此艱難。”
堪兵衛所說的艱難,不只是面對強大對手的艱難,更多的還有同爲武士,卻不得不爲了農民——這個他們從未真正在意的階級,相互殺戮的艱難。
不過身爲武士,哪怕選擇是錯的,亦要全力以赴,但心中的無奈仍舊無法排遣。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空山一葉顯然並不瞭解堪兵衛話中的真正意義,他點了點頭道:“我曾與你說過,久藏君,我的一身武功全在兩人比試,從未進入過戰場廝殺,讓山賊一對一排隊與我決生死,我相信可以殺光他們所有人,不過,一擁而上的話,我沒有絲毫把握。”
久藏沉思片刻,搖搖頭道:“抱歉,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修煉武藝,不是陪你們殺山賊。”勝四郎忍不住跨前一步開口問道:“那個,久藏桑,剛纔被殺那的浪人,如果換成是你,會用什麼辦法贏?”
顯然,勝四郎的心神依然沉浸在剛纔驚心動魄的比武中,而且對於師傅給出的答案耿耿於懷。堪兵衛歉疚對久藏道:“這是小徒勝四郎,才元服不久,無理之處還請多多原諒。”
久藏瞟了一眼那具依然撲倒在地的屍體,開口道:“對攻!我的速度比他快,在他剛剛下劈的那一刻,我的劍已經斬中他的脖子!”久藏果決的語氣,讓他的話信服力極強。衆人都意識到,他並非無的放矢,估計早已在腦中把這次對決上演了千百次。
勝四郎崇拜的看着久藏說:“你既然已經像空山大人一樣厲害了,爲何還要修煉?”久藏搖了搖頭:“不如空山君多矣!”沒有理會勝四郎的詫異,自顧自的說道:“我所依仗的是速度,在這種手持利刃的決鬥中,速度快就一定能贏。不過,一旦遇到比我更快的劍客,倒地之人就是我。”
久藏嘆了口氣:“何況,沒有誰可以一直快下去,如果受傷、年紀增大,那又該怎麼辦?而到了空山君這種境界之人,便無此顧慮,哪怕行動不便,哪怕年逾古稀,只要提起劍,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輕易戰勝他!”
言畢,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的久藏,決然轉身離去。
像久藏這樣專注於修煉武藝之人,空山一葉瞭解得最透徹,因爲他自己就是同一種人。這種人絕不會讓心中的對手專美於前,一定會想方設法刻苦磨鍊武藝,以求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的擊敗對方。
空山一葉衝着久藏的背影大聲道:“我明白,等你來。”久藏前進的步伐微微一僵,隨即沒入人羣之中再也不見蹤跡。
勘兵衛遺憾道:“雖然沒有見過此人身手,但此人武藝一定頗爲不俗。高手總是如此高傲,真是可惜啊!”空山一葉點頭道:“前幾日我們比過一場,不分勝負。看到今日之我一定讓他頗受刺激,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來的”,空山一葉堅定的說道:“這是屬於劍客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