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四郎興奮之色依舊未退,口中嘟囔道:“這浪人也太差勁了吧!只一招便……”堪兵衛低聲喝到:“住嘴!”勝四郎委屈的轉頭看向堪兵衛,不明白一向溫和的老師爲何如此暴躁。堪兵衛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要擺脫眼前這一戰對他的震撼。
“如果把空山君換成你,恐怕已被劈成兩半。”彷彿沒有看到勝四郎的疑惑,他自言自語道:“浪人向前五步,加上手臂和打刀的長度,其物打部分必將精準的從空山君額頭一貫而下,憑藉浪人侵略如火之勢,武藝不精之人早已閉目待死;如我一般稍有武藝者多半會舉臂格擋,借其下壓之力退三步以避其鋒芒,而後再徐徐圖之。只是這樣便失去一往無前的進取之心,徹底落入下風,苦苦支撐幾招亦難免敗亡。”
勝四郎吃驚的望着堪兵衛,這個他離開家鄉後遇到的第一個高手。這段時間堪兵衛耐心的教導讓自己收穫良多,自覺武藝比之往日進步神速。
可如師傅這樣的高手,在面對被空山一葉一招斃命的浪人時,竟然生出無法戰勝之心,那麼看起來輕鬆戰勝浪人的空山君的武藝究竟高到何種地步?
堪兵衛的昔日戰友、良久不曾言語的七次郎彷彿看出勝四郎的疑惑,魁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說道:“勝四郎,武功一道是講究天賦的,空山一葉就是那種天生爲劍而生的劍客。你仔細回想他剛纔的比武,那浪人邁出第四步時氣勢即將達到巔峰,足跟、小腿、後腰、肩膀、手臂加上手中打刀,整個人形成的弧度就像一張蓄滿力道的大弓,第五步就是一刀破下之際,待到這時,任何人都難以抵擋。”
七郎次緩了口氣繼續道:“所謂開弓便無回頭箭,空山君在這時果斷踏前兩步刺出長刀,就是斷出此時的浪人絕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刀勢,只能眼睜睜把喉嚨撞入空山君的長刀切先中。快一步則浪人變招,慢一步則刀已加身,這種絲毫不受對方狂暴氣勢影響的心境、精準判斷對方步伐距離的眼光、完美應對招式的能力……”
七郎次頓了頓:“恐怕空山君已經達到了劍豪之境。”堪兵衛點了點頭,長嘆道:“從我第一眼見到空山君開始,已經意識到他早晚會踏入這一步,只是沒想到這麼早而已。”
這番話讓勝四郎恍然大悟,突然意識到師傅堪兵衛應該也是了不得的高手,因爲如果自己面對這種對手,估計在對方舉刀大喝之時,便已棄刀跪地求饒了。
勝四郎羞愧的開口道:“師傅,除了空山大人一般,還有沒其他方式應對?”
堪兵衛這時已經恢復平靜,聽聞勝四郎的問題,擡手摸摸光頭,微笑道:“當然!至少有三種方法可以應對。”
“竟有三種之多?!”“唔……如果你的眼力足夠準,便可以閃避對方攻擊的同時進行反擊;如果你的速度足夠快,在對方來不及變招前便可以出刀斬殺對方;如果你的力量足夠大,便可以由下而上磕飛對方的刀。”
聽到這幾個看似簡單,實則困難無比的方法,勝四郎不禁目瞪口呆,自己當然一樣也做不到!遂頹然問道:“日後我遇到這種對手應該怎麼辦?”
堪兵衛和七次郎對視一眼,揶揄道:“辦法也很多!身爲武士,跪地求饒固然丟臉,但最起碼可以保住性命。不過,對於你來說,最好的辦法是跑的足夠快……”“阿勒?師傅你!!!”
氣惱師傅調戲自己的勝四郎,並沒有看出堪兵衛眼中的無奈與慶幸:人力終究有時而窮,面對種種不可力敵的無奈狀況,如果不是跑的足夠快,自己早已在這些年的戰爭中死過無數次。
浪人的手腕搭在空山一葉肩上,手中長刀從空山一葉後背落地,濺起一片灰塵。空山一葉並沒有馬上抽刀,而是靜靜的保持這個姿勢,似乎已經進入一種奇妙的境界中。
整整二十年修習不輟的畫面,清晰的在空山一葉腦中播映。
那些讓自己成長的傷痕,比如差點被木劍擊碎的喉嚨,雖然保住性命,但聲帶卻受到不可逆的損傷,以至於自己從不輕易開口說話。
那些始終盡心教導自己的師傅們,雖然他們的目的是爲了讓自己這個劍道天才擊敗一切對手,以恢復古流劍道的榮光。
那些強大的對手,雖然到目前爲止自己還從未敗過,但每次比試的積累,總能讓自己對敵經驗更加豐富,面對突發狀況處理的更加冷靜。
被送到這個莫名的時空後,在外人看來自己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平靜,但只有自己才清楚:心中的危機感一日不曾消減。失去了熟悉的社會法則,失去了師傅,失去了對手,失去了妻兒,失去了往日的一切,更不知這種命運何時結束!
除手中之劍,自己已然一無所有。這一切壓力不斷打磨自己的劍客之心,直到今日,面對勢均力敵的久藏時心中的興奮,面對被粗暴打斷比試時的憤怒,面對自己前所未見的殺氣時的緊張,最終化作這兩步向前靜靜遞出的一劍。
在切先觸碰到對方喉頭皮膚的一剎那,自己所有的桎梏被打破。就像從萬米高空落入大海的水滴,自融入大海的那刻開始,便已成爲大海的一部分,從此無邊無際,從此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