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開啓靜靜落下,伴隨着四月晚間的涼風讓人忍不住想尋一家酒館,叫上一壺燒酒小酌一杯暖暖身子。
藍色的布簾被掀開,伴隨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清淡香氣飄散開來,身着一身純白小袖的女子款步進店。
她先是有些歉意的四下望了望,似乎對自己帶來屋外冷風的行爲十分不好意思,隨即收起油紙傘,從懷中掏出精緻的手拭擦了擦髮梢的水漬,而後低着頭尋了一處偏僻之地安靜的坐了下來。
四周的食客們似乎不願唐突一位如此精緻而嬌柔的美人,只有在這一刻纔敢把肆無忌憚的目光投向她的後背身側,貪婪的盯着女子腰臀間的弧度,暗自揣測女子的來歷——這麼晚的時間,哪有良家女子孤身一人外出喝酒的!
再加上她並未盤起的頭髮,以及清幽的白梅香氣,似乎只有一種地方可以產出這樣的女子……
一個熟客酒氣上涌,忍不住喊道:“老闆娘,老闆娘,再上一壺酒!開店這麼久,終於出現一位可以跟你不相上下的女子呢,今天要好好喝一杯。”
佐奈驚異的打量了一下女子,以她這麼多年的閱歷來看,這女子絕非出身遊廓,她身上沒有風塵味!更像是用如此明顯的白梅香隱藏些什麼。
端着托盤把燙好的燒酒放到熟客桌子上,嗔道:“莫嚇壞了人家。”隨即走到女子身邊輕聲道:“不好意思,客人請不要見怪,他只是喝多了,請問您想用些什麼?”
女子先是搖搖頭表示並不在意,張開小嘴用一種獨特的清冷聲音說:“酒就好了。”“稍等。”
佐奈反身回到廚房,皺着眉頭不知在想寫什麼。空山一葉依舊在忙着手裡的活計,但外廳衆人一舉一動沒有絲毫漏過他的感知,“怎麼了,那女人有問題?幕府的探子麼?”
佐奈搖搖頭:“她並未身懷武功,也不像是遊女,但如今世道還敢在雨夜隻身外出喝酒……感覺有些奇特。”
霧子隱晦的看了空山一葉一眼,見他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頓時有些興奮,今晚又可以出去玩一圈了……
劍心這次的任務不是埋伏,而是潛入武家宅邸進行主動行刺。一個多月的靜養並未讓他武功倒退,反而因爲發動那招突破身體極限的瞬獄殺之後,對於速度和身體協調性的領悟更勝一籌!院落中的幾個護衛無人是他一合之敵,血洗這座宅院所有武士也不過一刻鐘時間而已。
當他推開後門匯合飯塚後,這個不知道剛纔藏在哪裡的家忍不住開口讚歎道:“真不愧是劊子手啊,緋村桑!戰況如此激烈,竟能滴血不沾,”
二人撐開傘漫步在小巷中,腳下木屐濺起陣陣水花,飯塚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想要放輕腳步,但總有些一淺一深的感覺,可身旁的劍心踱着不緊不慢的步伐卻顯得異常輕盈規律,一個月不見,對方的武功再次進步了啊!
他半是感嘆半是敬畏的讚歎道:“不愧是人稱劊子手拔刀齋,如此激烈的戰鬥竟然滴血不沾緋村桑。”
劍心一言不發,默默撐着傘行走,冰涼的雨水打溼綁腿讓他的腳踝十分不舒服,他現在只想儘快回到據點換上乾爽的衣服休息一下。
“順路去喝杯酒怎樣?”“不,我……”
“好吧好吧,那我就獨自去喝悶酒吧,話說緋村桑,組織裡的交流活動似乎你一次都未參加過呢,除了桂先生,其他人都很恐懼你呢,是否考慮一下,那麼,再會了。”
對於這位搭檔了一年之久的聯絡人,劍心除了任務之外,並不願多做接觸,其實時不時能被飯塚挑起幾句話對於劍心來說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已經被完全封閉的內心也只有見到桂小五郎和空山一葉這樣的故人前輩時,才能稍微釋放出潛藏在本性中的溫暖與柔弱。
拐角,一團濃的化不開的黑暗,雨水打在上面就如憑空消失一般,彷彿隱匿着吞噬一切的兇獸,隨着劍心越來越近,這團兇獸驀地露出獠牙般的寒光,從中飛出一把拴着鐵鏈的長刀劃破雨幕,直奔劍心面門。
被雨幕和傘葉遮住視野,劍心並未第一時間發現偷襲,不過仍然憑感覺側身,長刀閃爍着鋒銳貼着他的面頰把雨傘切成兩半。偷襲之人也從未指望憑藉這種小手段達成目的,見被輕易閃過,立刻拽回武器攔住劍心去路。
“新選組?不,像我一樣,是隱匿於黑暗中的刺客。”劍心微微俯身握住刀柄凝神打量着對手:禿頂蒙面,幾乎比自己寬闊一半的矮壯身材看起來力量不弱;手持兩把長刀,柄頭被一根長度驚人的鐵鏈拴在一起。
鏈刀?劍心這是第一次遇到除刀槍之外其他類型兵器襲擊,不過兵器再怎麼奇特,也只有一個評判標準:是否利用鋒銳殺人。如果是,那麼應對方式也非常簡單:別讓鋒銳傷到自己。說起來容易的一件事,但想要做到談何容易!
人類發展幾千年,任何武功的基礎邏輯都是——怎樣有效擊傷敵人和怎樣不被敵人擊傷。能夠被傳承下來的流派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核心辦法,就如同這鏈刀一般,對面刺客顯然身負某種秘術,否則這種兩頭都是鋒銳武器的軟兵器非常容易傷到自己。
劍心發動讀招,警惕心已然提到極致,現在並非自己的最佳狀態,不但體力消耗頗大,尚未完全康復的腿部傷勢,也無法讓自己發揮出速度優勢,再加上不知是否只有一人埋伏,此時,防守反擊纔是最佳應對策略。
拖動沉重的鐵鏈顯然無法揮動雙刀近戰,況且黑暗中的小巷根本不適合如此長度的武器,那麼……
並沒有讓他久等,對方全力投出右手長刀,被劍心輕易拔刀磕飛,而蒙面刺客則順着鐵鏈帶動的巨大慣性,緊隨其後,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反手持刀,平切劍心胸腹,攻擊節奏銜接異常緊密。
不過這種程度的招式想擊傷劍心無異於癡人說夢,他一步不退,僅憑身法便閃過攻擊,迅速舉刀反擊。眼前的對手一手持刀,一手持鐵鏈,高舉過頂擋住攻擊。
在刺客的生涯中,自從修煉成功這門鏈刀秘術,能閃過他二連擊的對手寥寥無幾,更何況刀術本就不是這門武功最讓人恐懼之處,鐵鏈的最大作用也並非防禦和傷敵。
只見他詭異的大範圍舉刀閃動幾下,這種距離當然不可能攻擊到劍心,不過他的目的也並非直接出刀。
在劍心警惕的目光中,他雙腳踩牆面,倒飛上一間低矮的房頂,手中一抖,不知不覺間環繞在劍心身旁的鐵鏈瞬間收緊。此時想脫離開纏繞已經來不及了,劍心只來得及讓一隻左臂脫離束縛,便被鐵鏈死死困住,就連握着長刀的右手也絲毫動彈不得。
正在激烈打鬥的二人並未發現,一襲白衣的美麗女子舉着油紙傘,軟綿綿的獨自行走在這條小巷中,終點正是他們此時的戰場……
看着徒勞掙扎的劍心,蒙面刺客眼中露出嗜血的興奮光芒,自己的核心力量顯然是瘦小的對手無法媲美的,哪怕再怎麼厲害的劍客,處於這種無法閃避亦無法出刀的境地也只有死路一條吧!這纔是刺客最大的殺手鐗!
“拔刀齋,死!”刺客心中猙獰的叫道,手中用力,把劍心拉了一個踉蹌,藉着這股力道,刺客從天而降,手中鏈刀直刺劍心胸口。
“笨蛋,這個世界不存在毫無破綻的劍術,只有毫無破綻的劍客!原本我以爲飛天御劍流是無敵的,直到與空山第一次比試,才明白這個道理,這句話是他親口對我說的。甚至連他空山流的絕妙奧義也有破綻,這也是空山自己都承認的事。”
“愚蠢的徒弟啊!我記得跟你說過的,在力量弱於對手時不要硬接,要學會卸力和借力,攻來,我現在把力氣控制在比你還要弱的程度,記住我的動作。”……
在即將被穿胸而過的一刻,劍心腦中不自覺的回憶起當初師傅比古清十郎教導自己時的一些片段。他冷冷盯着刺客的眼睛,明確的傳達出一種不屑:或許你不攻過來我毫無辦法,但既然你拖着沉重身體飛躍在空中……你的全身都是破綻啊,所以,死的那個,註定是你!
能夠活動的左手拉住垂在身體一側的鐵鏈一拽,一把反手握住對方最開始投擲的那把長刀,腹間並未提氣發力,而是順着對方的勁力推刀抹刀,滑刀近身,刀尖朝天直立,刀刃方向對準刺客,擦着來襲的刀鋒切向對方頂門。
只來得及發出一聲臨死前的悶哼,刺客腦門直直撞到屬於自己的那把長刀的鋒刃之上,從天而降的慣性,讓他被豎起的刀鋒順暢的從頭到胯切成均等的兩片,直到臨死之時,刺客也不明白對方明明並未、也沒有機會發動那些賴以成名的招式,即便這樣自己爲何死的如此輕易?
不愧是拔刀齋……或許,這應該是蒙面刺客死前最後一個念頭……吧……
噴散而出的鮮血混入雨中,讓周圍下起了一陣名副其實的血雨,把周圍一切染得血紅,包括劍心,也包括方纔那名緩步走來的白衣女子。劍心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喘息,任憑血雨落在身上,全身的熱汗冷卻後,只剩下徹骨冰寒。剛纔那一站的兇險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尚未痊癒的傷勢、連番戰鬥、從未遇到過的對手,加在一起,讓他差一點便葬身於此,此時早已筋疲力盡
嗯?血腥之中傳來一陣香氣。這是?白梅香……劍心不由得從記憶最深處想起這種味道,那已經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情了,可以說是第一次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驟然擡起頭!
比一襲純白小袖更加白皙的皮膚、比散落鮮血更加紅潤的櫻脣,和……比記憶中更加明晰的香味……
他慢慢起身睜大眼睛,有些迷茫的盯着眼前的女子,不知爲何,臉頰上的傷口再次涌出鮮血,順着下巴與雨水連成一串,他握着佩刀的手不禁翹了翹。
女子目光並未有任何躲閃,彷彿沒有焦距一般,劍心可以從對方純淨的瞳孔中看到滿地的鮮血殘肢,以及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的自己。
“你……真的……”女子的視線從下向上,最終定格在劍心流淌着鮮血的臉頰上,“能喚來……腥風血雨呢……”
刀落,雨也越發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