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四月總有一種讓人心靈平靜的爛漫之美。一座座古拙的建築在盛開櫻花輝映下,顯得十分寧謐。
與熙熙攘攘的江戶不同,哪怕暴動頻發,行人臉上依舊沒有多少緊張之感,熟人間的招呼、盛裝出遊的女性們、加上時不時從街邊某家店中傳出聲調平和的尺八吹奏聲,讓這座城市看起來依然處於悠閒自得的氣氛中。
只有夜幕降臨,各處頻繁傳來暗殺者與被殺者間激烈打鬥聲,可以看出哪怕作爲千年都城,也不過是亂世旋渦中的一隅,緊閉雙眼塞住耳朵不聞天下之亂,只是自欺自人罷了。
劍心懷抱打刀坐在岸邊,目送一朵櫻花瓣在鴨川中打着旋起起伏伏,不多時便消失在視線之外。養傷這一個月,他很喜歡這樣獨自尋一處僻靜之地神遊天外,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這一年來的殺戮,而是把自己和師傅比古清十郎、空山一葉進行對比。
很久以前劍心便十分疑惑一件事,以這兩位的劍術聯起手來簡直神鬼易闢,如果選擇輔佐倒幕一派,哪裡會有如今的亂世,幕府早已被推翻,整個社會會在聖上的領導下銳意改革,人民過上幸福生活,不必活在當下的人間地獄之中,但爲什麼他們都選擇避世不出這條路?
桂小五郎曾經爲他解答過這個問題:慣性。他們自成長階段便習慣依靠自己解決問題,而一旦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時,他們唯一的辦法是繼續磨鍊自己的劍術,直到能夠解決爲止。
但個人之力有時而窮,天下大勢可以用劍攪動,卻無法用劍平息,甚至有可能捲入此間成爲被人、被勢、被心利用的工具,這已經違反他們一貫原則,所以選擇避開也就在所難免了。
劍心覺得桂小五郎只說對一半,自己的師傅比古的確如此。但空山一葉更多的應該是漠然,是徹底的不在乎。
只從那天空山一葉帶自己和桂小五郎衝破新選組阻攔時的一言一行便看得出來,雖然空山一葉對親近之人是一副面冷心熱的樣子,但對其他人,以劍心的讀招來看,他沒有從空山一葉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在意,哪怕空山一葉沒有殺一個人,只用拳腳便讓新選組躺滿一地,也不是因爲顧忌生命,而是對佐奈姐姐的承諾而已。
這是一個真正只爲自己而活的人,純粹而不可動搖。
那麼自己呢?自己在師傅與維新之間選擇了後者,是否也只是爲自己而活?如果維新失敗,自己身死那當然一切都無所謂了,但成功之後呢?
自己沒有師傅堅守飛天御劍流山門不倒的堅持,也不會遇到像佐奈姐姐那種可配空山前輩渡過一生的女子,或許自己註定是要漂泊一輩子的吧……
“呦!緋村桑,桂先生不是讓你安心養傷不要亂走的嗎,怎麼又獨自跑出來了。”對於飯塚總能找到他這一點,劍心已經見怪不怪,他站起身跺了跺腳:“已經沒事了,有任務?”飯塚不好意思的摸着頭髮,隨即嘆了口氣:“又有哪天沒有任務呢!算了……只是想看看你。”
“是誰,在哪?”劍心把提起刀插進腰帶,面無表情的盯着對方。飯塚被劍心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桂先生暫時不讓我給你分配的……”
看着劍心表情逐漸轉冷,他連忙擺了擺手:“組織裡的人都被派出去,我自己武功實在是……所以也只能來找緋村桑解決了,就在今晚,時間還很早,我們先回小荻屋商議一下吧。”
劍心點了點頭,率先邁步前行,沒有看到背後飯塚閃爍不定的目光,裡面蘊含着或許是……殺機?
木屋町一棟宅院之內,燭光溫黃,酒液溫潤。加上溫柔如水的美女幾鬆彈奏着溫和的三味線,讓房間充滿了恬淡氣息。
“劍心啊……一年來,雖然相貌成熟了些,神態舉止也越發冷靜,但內心依舊如故,一塵不染。”桂小五郎手持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說道。
“那就可以放心了。”身邊的夥伴大高忠兵衛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氣,笑着說道。
作爲這羣暗殺者的管理人之一,他需要不斷評估這羣已經被血液浸泡之人的心靈,一旦有人出現異常,不嚴重的會派人用包括金錢、女人之類的方式疏導;稍微嚴重的調任後方,更嚴重的必須秘密清理出組織,以避免惹上更大的麻煩。
雖然制度殘酷,但身爲弱勢的一方更不允許出現任何瑕疵,否則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關於劍心的出身來歷,雖然桂小五郎沒有明說,但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位少年與首領之間非同一般的親密關係,甚至一個月前冒着極大風險親自營救據說受傷被困在一家料亭的劍心,這在有着“逃跑的小五郎”之稱的首領身上極其罕見,可見對這位少年的關心程度。
所以從他本人來講,絕不希望劍心出現任何問題,更何況劍心本人的劍術在長州藩內幾乎無人可及,在這種急需武力的時刻,無論被派遣到後方還是清除掉,都是組織極大的損失。
想到另一位與劍心武功相差無幾,但一直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那個叫做志志雄真實的傢伙,大高忠兵衛心中便是一陣發堵。
“不”,桂小五郎自顧自的說道,“正因爲內心始終純潔,纔會對不停殺戮的生活產生巨大落差,在劊子手與真實的自己之間搖擺,這種滋味對於他實在過於殘酷了。”
“唉,這世道,對所有活着的人一樣殘酷啊!”大高忠兵衛飲盡杯中之酒,起身道:“那麼我先告辭了,宮部先生那邊我會盡量拖延一下。”“拜託了,另外注意提防新選組。”“哈!”
幾鬆目送大高忠兵衛走遠,輕輕合上紙門,看着心情抑鬱的桂小五郎問道:“今晚怎麼了?要不要再用些酒?”一口濡糯的京都腔,忍不住讓人精神一震。
“國家危矣,長州危矣!再好的美酒也全無滋味。”桂小五郎搖搖頭,咬牙道:“宮部這幫混蛋打算火燒京都!”
幾鬆驚呼一聲,捂住小嘴小聲道:“君要阻止他們嗎?”
“攔不住了……保守派壓力太大,組織裡很多人認爲如果不做些事出來把他們綁在維新的戰車上,或許我們所有志士都會被趕出藩內,維新隨時會煙消雲散。而那些激進派又恨不得馬上迎聖上回長州藩,打算武力攻打京都,兩者目的相同,哪怕毛利敬親出面也沒辦法的!這也是高杉拖着病體仍在苦苦堅持的原因。”
“那要怎麼辦?”幾鬆一臉憂愁的看着自己的愛人,無論對方在身無分文卻想爲自己落籍之時,還是面對幕府高手圍捕馬上要拔劍拼命之時,眼前的男人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從來沒有哪一次向今天一般惆悵。
桂小五郎沉默不語,手握劍柄摩挲着,片刻後緊緊摟着幾鬆,目光再次充滿堅定:“外有新選組大肆搜捕,內有無能之輩處處制肘,如今還能怎樣,爲了天下,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