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地形多山、多河、多丘陵、多密林,除了有限幾處平原外,哪怕是官道也崎嶇不平,有時還要藉助舟船運至對岸,行商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既危險又辛苦的工作。
好在這一路的前半程還算平穩,沒有遇到山賊強盜攔路,島田老闆在成功出售幾批貨物後,也賺夠了此次行程的本錢,以後無論遇到何種情況也沒有虧損的風險,於是私下召集浪人們,示意一旦遇到無法抵禦的大隊賊人時,可以放棄貨物優先保護大家逃跑。
島田老闆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昔日的甲斐國,也就是年輕浪人吉鬆十次郎的故鄉。十三年前,這裡發生了震動天下的農民一揆事件,多山的甲斐糧食產量極低,幕府十稅其六的嚴酷政策讓所有農民不過勉強度日而已,任誰家都拿不出一斗餘糧,加上當年遭受百年一遇的“冷夏”,糧食大面積歉收,幕府不但不開倉賑濟,當地奉町行所反而與豪商勾結把米價炒到平日10倍以上!
實在活不下去的一村村百姓和忍無可忍的城市遊民、浪人,聯合衝擊甲府城米穀的商家中哄搶,眼見騷亂愈演愈烈。慌亂的幕府立刻召集駿河國沼津藩和信濃國高遠藩,派出大軍鎮壓,血洗這些叛亂的村落和浪人。無數人只得躲進甲斐羣山中當起了強盜,以搶劫過路的商人和旅客過活。再加上隔壁大阪更爲嚴重的動亂,山賊這些年不但絲毫未曾減少,反而日益壯大,造成山裡所謂“匪比樹多”的奇怪現象。
不過好在大股山賊在十餘年中被幕府逐漸剿滅,剩下的多是些幾人、十幾人,最多不過幾十人的小隊。無法繞開此處的商隊,大多選擇聯合起來,由各家僱傭的浪人共同保護,這樣,那些實力弱小的山賊不敢輕易動手,而實力強大的山賊由於害怕兩敗俱傷,所以一般交涉一下,留下些財物當做“稅收”,便可以相安無事,直到下一個混亂地區再次循環一次這種做法。
事實上,從甲斐到播磨這段路程,幾乎沒有平靜的地方,區別只是混亂程度不同罷了……
此時島田屋衆人便與其他三家商社並在一處,由二十幾位浪人共同守護,果然,進入甲斐山區已經一日,但仍舊沒有遇到劫掠。
這些天以來,島田屋的幾位浪人之間已經極爲熟稔,包括怕得要死的長本五郎,他發現空山一葉並非是傳說中以殺人爲樂的魔王,事實上他覺得這位劍聖大人修養極好,走路無聲無息、吃飯無聲無息、睡覺無聲無息……無論飲食住宿條件多惡劣,頂多皺皺眉頭,並未提出任何特殊要求,他自付如果把自己換做這位大人,早已拋開商隊獨自逍遙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空山一葉又何嘗不想!但據他所知,途經的這些地方仍屬幕府直領,沿途各藩軍力強盛,只有過了播磨之後,纔算進入那些外樣大名的藩內,在加上自己不通路途,途經的那些偏僻旅宿,換做自己是絕對找不到的。最重要的是除了狩獵野物之外也沒辦法補給,但我們的空山大人殺人技巧有多高明,料理水平便有多低劣,他烤的肉估計連野狗都不屑一顧……
山區的太陽一向落得很快,此地不可能有旅舍存在,所以衆人尋到一處平整的山間空地放好貨物,準備在野外過夜,這也是行商途中常有的事,每家商屋的物品準備的相當齊全,其實也不過是用作煮飯的鐵鍋和一些鋪在地上的席子而已,至於碗筷——山中最多的便是茂密的竹林,隨地取材隨手可用。
野外生存經驗豐富的浪人頭目本村山南,帶着熟悉地形的吉鬆十次郎到附近狩獵,希望能打到一兩隻野味改善一下伙食。此時的禁肉令在民間已經名存實亡,其實即便那個倒黴的前代將軍德川家慶本人也十分喜食豬肉。不多時,二人喜滋滋的帶着兩隻山雞回到了營地。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山,衆人圍着篝火端起半截盛滿白米飯的竹筒,就着野雞湯和醃菜吃的倒也香甜。空山一葉端着屬於自己的那份食物坐在遠離衆人的黑暗處,對於他特立獨行的做法,一路上衆人早已經習慣了。
飯,剛剛吃下一半,空山一葉耳朵一動,驀然聽到遠處山林中傳來模糊的腳步聲,他運足感知,發現幾家商屋周圍的叢林裡出現了一支不下百人的隊伍。他放下竹筒,提起太刀走到幾個浪人圍坐的火堆旁踢了踢正吃得香甜的長本五郎,看到空山一葉的行爲,浪人頭目本村山南立刻反應過來,警惕的小聲問道:“有人來了嗎?”空山一葉點點頭。
本村山南低聲吩咐道:“十次郎,你去探探,發現情況立刻來報;五郎,你逐一通知各家商屋做好準備,其餘人隨我來!”
幾人一起來到島田屋衆人所在,把情況大略介紹了一番,這時,前去打探的十次郎一臉憂慮的說道:“情況不是很妙,來時的方向便不下五十人,以那些山賊的作風,我們現在應該已經被包圍了。看來應該是幾夥人看到我們人多,所以聯合起來要做一筆,可惡。”
“看清他們都帶什麼武器了嗎?”“大多沒有佩刀,而是手持竹槍,硬要拼殺,以四家商社二十幾個好手和所有壯年夥計加起來也不下百人,我們不是沒有勝算。”
“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的。”島田老闆嘆了口氣,“如果可以交涉儘量不要動手,無論勝負,動手便要死人!一旦殺戮過甚,我怕會激起附近所有山賊的憤怒,那我們不止現在,以後也沒辦法走這條商路了,如果事不可爲便扔下貨物逃走,大家明白嗎。”商屋的夥計們連連點頭,幾個浪人對視一眼,也都很贊同島田老闆的說法,畢竟沒有誰想死!
不多時,得知消息的幾家商屋便聯合起來,臨時增加了數堆篝火,把這一片山間空地照得雪亮,所有人以運載貨物的大車爲城牆躲在圈內,浪人們提刀在手,警惕目視四周黑暗。
見到商隊防備嚴密,山賊們打消了偷襲的念頭,一片響徹山間的唿哨聲之後,四周驟然亮起無數火把,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每個方向少說也有五十個火把,加起來竟不下兩百!
火光照耀下的商屋衆人大驚失色,如果人數相當還有勇氣拼一拼,這個時代,哪怕是毫無武功的商社夥計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或多或少都會比劃幾下;但比己方多了一倍的山賊,硬抗豈不是死路一條?
空山一葉面具下的嘴角噙着笑,山賊也不都是愚蠢之輩嘛!
他可以肯定,這夥山賊絕不會超過百人,火把可以騙得了人,但呼吸不會。他們應該也是提前打探過商隊的詳細人數,發覺並無獲勝把握,乾脆略施一計,如果能順利讓幾家商社留下貨物,他們應該不會選擇動手的。也許馬上就該有人出來交涉了……
“喂,裡面的商人聽着,我們古路山的豪傑一向只求財不害命,首領答應,只要你們把錢財貨物留下,人可以全部離開。”果不其然,一個嗓門異常粗豪的聲音傳來。
四家商屋的老闆相互看了看,最終,島田老闆硬着頭皮喊道:“諸位好漢,幕府逼迫過甚,我們這些小商屋行走一路不易,家中亦有老小需要錢財供養,我看不如每家留下一些財物……”
“不行!沒聽到本人說的話嗎?要麼留下所有物品放你們走,要麼人也一起留下!”這個山賊霸道的迴應道,絲毫不給商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島田老闆苦聲迴應道:“好漢,請給我們一些時間商議下。”見自己的恐嚇起到效果,這個粗豪的聲音有些得意的喊道:“可以!但首領說了,如果一刻之內你們仍在猶豫的話,那我們便替你們做出決定,聽到了嗎,一刻鐘。”
幾家商屋中,也只有島田屋即使失去全部貨物也不甚在乎,但在衆人必須共進退的大形勢下,也只能跟隨大家一起行動。
其中一個老闆雖然聲音顫抖,但語氣十分堅定的說:“不行,絕對不行!這批貨是我賭上人生向官府借的高利貸,如果全部損失在這裡,我、我不如就此死在這裡痛快些,反正活着回去也要被官府逼死!”“唉,我也不同意留下全部貨物,往日並沒有這種規矩啊,難道山裡的好漢們換人了?”“島田桑,你怎麼看?”
島田老闆沒有回答,而是看着浪人頭目本村山南道:“本村桑,不如派人去和他們交涉一下,我們願意按照規矩贈送一定的財貨,但全部留下實在不行,可以說的委婉一些。”
身爲浪人,當然要尊重僱主的意思,他雖然不是很贊同,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和十次郎一起去,但不保證能說動,對方人手畢竟比我們多很多,大家要做好血戰一場的準備。幾位老闆最好把容易攜帶的貴重貨物隨身帶好,一旦殺起來,還是先保命要緊……”
所有人都面帶希望的看着浪人,是戰還是和就要看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