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珺低低的呢喃:“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孩子的母親只能是你。”她頓了頓,又不自覺的重複了一回,然後冷冷地笑開, “可是, 那孩子終究不是我的, 姜軻, 他註定只是個私生子。”
姜軻放柔了聲音, 說:“不要說這樣的傻話,他既然是我的孩子,你自然會是他的母親, 他會有一個完整的家,私生子這個詞與他無關。”
如果管珺此時沒有被這則消息衝昏了頭腦, 還有些理智的話, 她應該可以察覺到了雖然姜軻的聲音溫柔有度, 但捏在她肩膀上手的力度暗示着姜軻已然動了氣。
姜軻從來都不喜歡私生子這個詞。
管珺是一直都知道的,姜軻以私生子的身份被接回了姜家, 還沒有在姜家過上好日子,走了原姜夫人後,進來新姜夫人,身邊還帶着尚在襁褓中的姜軻。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同是外頭情人生的孩子, 憑什麼一個落了地就有了名分, 另一個卻要在家中熬着, 熬到資質出來了, 才能被正式地認下來。
不過, 好在,姜軻根本就不是姜先生的孩子, 於是,作爲姜先生唯一的血脈,姜軻的日子在姜家才一天天的好過了起來。但也因爲出身和童年的經歷,姜軻一直都牴觸着私生子。他心疼他那個或許壓根不存在的孩子,不願讓他做私生子,那又如何?她不樂意!
管珺推開了他,姜軻也任由她動作,並未阻攔,只是望着她的目光冷了下來。管珺難過地撇開頭,只留下一個很固執的側臉:“如果你想要一個孩子,我也可以生,何必一定要這個孩子呢?”
姜軻說:“他是我的孩子,我怎麼能忍心讓他還未來到世界就死去呢?”
“那又如何?他現在還只是個胚胎!殺死一個胚胎又怎麼了?”管珺顫抖着泛白乾裂的嘴脣,毫無底氣地反駁,“你不忍心,你什麼都不忍心,那你怎麼忍心讓我難過呢?”
姜軻有些無奈,說:“管珺,你別鬧,乖。”
管珺轉過頭來,有些絕望地看着姜軻,她終於不得不明白,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兩人只能到此爲止了。即使這次,姜軻跪下來磕頭道歉,讓葉微把那孩子去打掉,也只能到此爲止了。可是,她還是心有不甘啊,還是有那點希冀,她抿了抿嘴,說:“你可以留下孩子,但我永遠也不認他,你想要讓他名正言順的,那我們就離婚,你和葉微結婚去,又或者,娶一個願意給他名分的女人進來。”
她說完後,連姜軻的神情都不敢看,心裡不住地祈禱,姜軻,到此爲止吧,不要再說其他過分的話了,不然,他們的情意真的要鬧得一點也不剩了。
姜軻看着管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充滿了無奈,說:“你有時候,真的不如葉微懂事。”
管珺渾身抽了一下,她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滾落了下來,看着整個房間都是水霧一片。她的牙齒也在打顫,她大約又是覺得冷了,血在血管裡凝結着,讓她以爲立刻幾乎就會死過去。
她說:“好,我知道了。”
她說完,就繞過姜軻走,姜軻下意識地抓着她的胳膊,問:“去哪?”
“哭久了,眼睛應該腫了,想去拿塊冰敷一敷。”她聽到自己這樣說。
姜軻的手依然沒有鬆開:“那孩子……”
“隨便你。”
陳似錦再一次接到二井的電話,已經是在期末考試結束了。她照例是要在學校裡多留一天,把被子拿出來曬一曬,收拾好了再回家。反正都是在杭城,也是方便的。她那天下午便趴在曬在欄杆上的被子上,整顆心都被陽光照的暖融融的,就在那時候接通了管珺的電話。
管珺收了她熟悉的哭腔,甚至還帶着些禮貌的笑意,淡淡地先問好,然後說:“我記得你是杭大的學生吧?現在回家了嗎?”
陳似錦說:“沒有。”
管珺說:“我剛剛在你的學校,想見見你,可以嗎?”
陳似錦猶豫了一下,她從內心裡是牴觸這樣的會面,但想到管珺前不久的處境,又實在抹不開臉去拒絕她,便說:“好,去哪裡會面?”
“我對杭大不是很熟悉,還要拜託你來找我,我現在在法學院老師的辦公室這邊。”
陳似錦皺了皺眉頭,管珺是已經想明白要和她丈夫離婚了,這是來學校找律師?雖然她的導師中也有事務所的合夥人,但大多數還是以做理論研究爲主,來這兒能找到什麼好律師?
陳似錦也不便多問,只說現在就過去,請她等等。
撇開管珺哭哭啼啼的時候不說,見到真人後,陳似錦覺得整個人的樣子和氣質都很符合她心中所想的。穿着一條水藍色的棉衣裙,一雙細邊的涼鞋,長髮順順的垂在腰間,她揹負着雙手靠在牆上,一隻腳鞋跟點地翹着,顯然是等人等得有些無聊,偶爾還會偏着頭兩處看看,有一搭沒一搭的眼波流轉間,是帶着的淡淡的笑意。那是個一看就很溫柔的人,與陳似錦幾乎是相反的存在。
在過去的日夜裡,她們素昧相識,單憑一個網絡,一副耳機,建立起了所謂的同事關係。陳似錦是什麼都不懂得鄉下丫頭,拿出十塊錢去魚龍混雜的網吧上網還有些心疼,她笨拙地開機,
登歪歪,戴上耳機,聽裡頭柔和的要滴出水的聲音教她熟悉音樂軟件,教她認音譜。
那個聲音,帶着樹林裡的清風,叫她在剎那就想起陽光照着的草坪,一枕無名湖,讓她心安。
現在,聲音的主人就切切實實地站在她的眼前,果然也是似風清,如水淨的人,只是實在想不到,即使是這樣的人,有朝一日也會被老天爺開頑笑。
“二井。”
管珺回過頭來,柔順的頭髮從臉側順勢被撫到了另一側的肩膀上,軟軟的垂下去,飄逸的像是停駐的風。她的整張臉便毫不加掩飾的露在了陳似錦的眼前,她笑了一下,那點淡淡的笑意實在太淺,很快就散去,倒是烏青的黑眼圈,眼底的紅絲纔是最引人注目的。
“四井,第一次見面,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樣,是個很乖的小姑娘。”她站好身姿,又想笑一下,但僅僅只是一瞬,她便摸着臉頰,說,“瞧我,對你,還想假着一張臉呢。”
“啊,我們先出去吧,邊走邊聊。”陳似錦侷促地說了聲,想到這兒並不適合談話,便立刻在腦海裡思索着學校附近有什麼地兒可以坐一坐。
管珺點了點頭,她正要往陳似錦這邊走過來,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走出來的是許久不見的姜轍。管珺便止住了步子,幾不可見地往身後悄悄退了兩步。
姜轍並未注意到她,只是看着陳似錦:“有事嗎?”未等她回答,便在身後將辦公室的門關上,向陳似錦走去,邊說,“你什麼時候要回家?我送送你吧,一個女孩子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趕路也是累得慌。”
陳似錦還未來得及答話,本來不打算出聲的管珺突然開口:“不用小叔操心,我會送四井回去的,是吧,四井?”
小叔?!
驚得陳似錦瞪大了眼睛。
怎麼會……
也不是,她驀然想起,幾個月前的一次,李俊波來找姜轍,有說過他哥嫂的事,那個時候她知道了也只是隨便聽聽就過去了,卻沒有想到,二井居然會是姜轍的嫂嫂。
可是知道了是姜轍那樣的家庭,她爲什麼又會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呢?
“四井?”
“啊,額,是,二井會送我回家的,就不勞姜老師費心了。”
“二井?”姜轍嘴角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這是網名吧,你們今天在做什麼?面基?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你就敢讓別人送你回家,也不怕被賣了?”
管珺沒好氣地說:“不要胡說,小叔。”
姜轍這才勉爲其難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早就打算走了嗎?怎麼還在這兒?”
管珺說:“我們約在這兒見面。”
姜轍看看她,又看看管珺,說:“我陪你逛杭大吧,怎麼說,我曾經也是這兒的學生,現在又是老師,對這兒比陳似錦熟多了。”
“幹嘛?”管珺的眼睛細細的眯了起來,將所有的探究都折在了一起,“怕我說你壞話?”
“算了,我的壞話還少嗎,也不差你這幾句了。”姜轍無奈,又對陳似錦說,“不管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是24小時不關機的。”
管珺聽了更是驚訝的挑起了眉頭,她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陳似錦,對比姜轍的熱情,陳似錦明顯是有些抗拒。她這才放下了心,對姜轍說:“我的案子,也勞煩你考慮考慮。”
陳似錦想起在電話裡,管珺提到這位小叔是這樣說的,“這種案子,交給小叔做最合適。他和我整個夫家都是不對盤的,由他出面,手段只會更狠,沒有更狠。”
現在想想,姜轍還真是討厭姜家。
姜轍所有的鋒芒都藏在了薄片的眼鏡後,說:“只要你確確實實地想要離婚,我當然可以接手。”
陳似錦疑惑地望了眼管珺,管珺笑着搖搖頭,淡聲說:“哪有這麼簡單?”
陳似錦說:“二井,我們走吧。”
“好。”管珺應了下來,走到陳似錦身邊,牽起了她的手,又回頭看姜轍,笑,“我會送四井回家的,就不勞小叔你操心了。”
姜轍似乎想說什麼,可沉吟了會兒,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只說:“往後多的是見面的機會。”
陳似錦知道他說的是拆遷的事,垂下了眼瞼,拉一拉管珺的手,說:“走吧。”